春风料峭，河道犹甚。
三层舱室外虞嫣正坐在圈椅中欣赏两岸的风景，虽是二月但那柳枝头早已冒出新芽。
又是一年好时节。
“小姐，外面风大，您瞧过两眼便进去罢。”丫鬟妙清拿了件素色披风给虞嫣披上，“奴婢再给您掐个脉？”
“晨起身子便松快许多，想来是大好了。”虽这般说着但虞嫣还是乖觉地伸出手腕。自打登船当天就发了热，经妙清诊脉下了医嘱后，她便真是一步都不出舱门，极为配合。
一连近十日都窝在房中，这眼看着到了京城总得出来看看以后生活的地方。
“再喝一日药便妥，东西都收拾好了您快去瞧瞧，妙蕊刚还惦记着给您做点心，您可得多尝尝。”说着妙清便扶了虞嫣起身，一手抄起那实木圈椅丝毫不见费力。
客船宽大气派，虽比不得平日里的居住之所但舱室也布置的异常舒适。
屋内燃着香，香料是虞嫣自己调的，至于这手艺也是住雍州时跟隔壁的阿婆学的，不过她清楚自己的斤两所在，也只在自己的房里用，并未赠与过旁人，且每次用前都会让妙清查验一番，毕竟被自己配的香料迷倒这种事情真实发生过。
一踏进屋，刚收拾完行李的廖嬷嬷赶紧围了过来。
廖嬷嬷是主仆几人中唯一圆润的，年逾五十，膝下无子，面容刻板不善玩笑，是以妙清妙蕊妙烟都怕极了她，唯有虞嫣堪破了厉色下的软腹，相处起来倒颇为亲近。
廖嬷嬷摸了把虞嫣的手，掌心带着凉意，她便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个银制兰纹的小暖炉塞到虞嫣手里。
“京城冬日难熬，不似雍州暖洋，身子刚好更得仔细点才是。”
话音刚落下，屋外走进个个头稍矮的丫鬟，她手里端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碗杏仁奶、一碟蝴蝶酥和百合山药糕，“小姐用点心吧，待稍后下了船咱再正经用膳。”
虞嫣让众人坐下一便用，这十日皆是主仆一桌用膳，起初几人推拒后来见虞嫣食欲寡欢便应承下来，再后来也便没改，不过这也仅是在船上如此了。
最后一口杏仁奶下肚，外面热闹的声音透过空气传了过来，妙蕊凑近窗前一瞧声音中满是兴奋，“小姐，小姐，到了京城码头了。”
“闻见了。”
“闻见什么？”妙蕊吸了吸鼻子，并未嗅出什么特殊气味，若说有也只有甜丝丝的点心味儿。
“软红香土的味道。”
妙蕊不解地挠了挠脑袋，“哎？土还能是香的？”
一听此话虞嫣忍俊不禁，旁边的妙清忍不住上了手，“往日里同小姐一块儿读书，你尽打瞌睡了去，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吃，如今问得问题都冒着傻气，真要到了那谢府再如此般岂不丢了小姐的面子？让旁人背地里笑话呢！”
妙蕊忙救下自己耳朵，一边揉一边立志，“打今……打明个儿起，我重新温书定不丢小姐脸面。”
妙清妙蕊妙烟是虞嫣三岁时母亲虞芷岚挑的丫鬟，进府时五岁，同虞嫣一块儿长大，读书习字也都带着一份儿，名义上是主仆但情同姐妹。
说笑间便出了舱室，虞嫣看着码头上拥挤的人群，忽然想起了林妹妹，同样是丧母同样是去往外家，相似却又不似。
西荘码头，两辆宝蓝色盖子的马车静静侯在那里，前面那辆车上一位俊俏男子站在前室，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不住地敲打着掌心，码头上人太多看得他眼前发晕，巡视两圈耐心耗尽，他瞅了眼车下的人问道:“进安，你说姨娘光让我来接人，也不给张画像，我怎识得那什么表姑娘？”
深知主子脾性，进安低头应声，“是让公子为难了。奴才先前也打听过，府上没人见过这位表姑娘，只老夫人相过一面但这还是十三年前的事情。”
谢央轻声嘀咕了一句，“十三年前啊？”即是不常相见府上小辈也未收到过节礼，想必也是排得很远的亲戚，这猛然间投奔过来想来也并非是什么好事，念及府上的兄弟姐妹谢央只觉得头疼，“又有客船到了，你且去前面问问。”
打发走了进安，谢央利索地跳下马车，他深吸一口气嗅见空气中隐隐浮动的酒香，交代了车夫一句，“我下去走走，进安接到了人便让她等上一等。”随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谢央满心惦念着孙二郎之前提过的西荘码头栗角巷有家卖散酒的，酒香醇厚，遑论是多海量的人一杯即倒，来都来了他可要去尝尝。
虞嫣戴着帷帽同妙清三人下了客船，因单独包下第三层是被客船掌事亲自送下去的，刚刚上岸就见有人过来问询是否为雍州来投亲的。
或是看出几人的戒备，来者表明身份后便引着虞嫣几人到了马车处，听了车夫转达的话，又前前后后等了近小半个时辰依旧未见谢央人影，饶是再好的脾性也压不住火气了，妙蕊掀开帘子便把头从侧窗伸了出去，“敢问谢府便是这般规矩吗？谢老夫人写信请我家小姐来京小住，一下船便让人坐上冷板凳，这种待客之道着实让我这从小地方来的看不懂……”
待妙蕊散了一通火气后，虞嫣才恰到好处地开口，“妙蕊，不得无礼。”
“小姐，您就是性子太好才会被一个下人这般拿捏，等到了地方就算领顿板子奴婢也要问问老夫人谢府有没有这样的规矩！”说完歘地放下帘子。
前方正舒服靠坐在前室的进安一听这话额上冷汗顿时就冒了下来，心里叫苦连天，若非谢央的叮嘱他能让人这么等着？去了半晌也不回多半是兴致一起给忘了！故进安万分小意地赔过礼后便让车夫先送远来的表小姐回府，至于他回府免不了一顿打但也要先把靠山等回来才是！
西荘码头离谢府所在的点秋巷有不远的距离，待到了地方时已过了未时，马车停在气派的府邸前，门口站着两个丫鬟正朝着这边张望，看见是府上的马车过来便匆匆跑来，“请问可是雍州来的虞姑娘？”
虞嫣先由妙清扶着下去，站定之后才柔声回道:“雍州虞嫣，特来拜会谢老夫人。”
领头的丫鬟是老夫人跟前得脸的红宵，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主仆四人，又瞟了眼空荡荡的巷尾，忙笑着说道:“表姑娘安好，奴婢红宵尊老夫人吩咐特来迎表姑娘进府，路上可一切顺利？今个儿晨起老夫人就念叨着表姑娘几时会到还特意让人做几道雍州菜，可午睡过后还没动静想来是耽搁了，便让奴婢出来迎迎。”
“是耽搁了，让老夫人久等，稍后应当赔罪的。”虞嫣帷帽未摘，透过眼前的薄纱依稀能瞧见外面隐隐绰绰的景色。
不知穿过几道游廊前方领路的红宵蓦然停下来，“此处为丹苑，老夫人日常起居之所，表小姐快随奴婢进去吧。”
丹苑前厅，谢老夫人正同刘姨娘看一桌子手帕。手帕颜色不一，上面的绣的花样也各不相同，这是府上小姐们交上来的“作业”。
红袖进来通禀时被数落的面红耳赤的四小姐谢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天知道她最差的就是女红，偏偏每月女红校考的最多，这其中没刘姨娘的手脚她才不信呢！
门外等着的人被请了进来，谢滢身子卸了两分力气，虚虚靠坐在木椅上，余光一扫便瞧见一身穿月白色窄袖衣裙，身姿绰约，头戴帷帽的女子慢慢走近，帷帽素白的纱面上未有点翠，实乃朴素至极。
站定后女子葱白如玉的手指撩起帷帽的薄纱，露出了一张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的面容。
谢滢一愣，她许久没见过容貌这般出色的女子了，随后窃喜地看了眼对面脸色不大好的谢沅，谢沅行二，自来以貌美为傲，如今碰上胜她一筹的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呢！
“小女虞嫣，拜见外祖母，路上耽搁，让外祖母久等是虞嫣失礼。”虞嫣自小便在雍州长大，说话间带着浅浅的雍州风味，不似京城官话利爽，一打头话语便软了三分。
虞嫣取下帷帽递给了身旁的妙清，一头乌丝再无遮掩，头上无任何釵饰，仅一朵小小的白花更显得人楚楚可怜，她恭敬跪下朝着谢老夫人磕了个头，这是晚辈的礼数，在这一方面虞芷岚把她教得很好。
上坐的谢老夫人赶紧起身至虞嫣身旁，一把拉住她，盯着她发间的饰物忍不住痛哭出声，“你母亲好狠的心，说走便走一点也不顾怜我们祖孙二人，她即便是舍得下我这黄土埋面的老婆子也得多想想自己这如花似玉的闺女呐，世间满是寒霜利刃，要让你如何自处……”
虞嫣情绪本已缓和的差不多了，但被谢老夫人这一勾竟也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旁边的人忙不迭地开始劝慰，但始终不得效果。
谢祯进来时瞧见的便是乱成一团的前厅和一张梨花带雨乱人心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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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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