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珞唯沉默着捡起脚边的东西。
纤长的睫毛在面颊扫下阴影，蓝黑色的眸中变幻着情绪，从随意到专注，从压抑到坦然，只用了不到半分钟时间。
照片虽然又皱又脏，但画质清晰，毫无ps痕迹，绝无认错的可能。
视角是偷拍，偷拍对象是梁珞唯和刁涟，地点在四季酒店一层的洗手间门口。
梁珞唯背对画面低着头，而刁涟正抓着他的胳膊，仰着脸踮起脚尖，两人姿势亲密、暧昧，看起来像在接吻。
“这能说明什么。”梁珞唯耸耸肩，将照片放进口袋，“昨天是哥让我去接她回家的，有什么问题，您可以问他。”
梁屹承眯着眼睛，将他的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语气带着玩味：“听说昨天晚上，你睡在四季。”
“酒店都是梁家的，我不能睡？”
“就只睡觉，一个人？”梁屹承起身走到书桌前，“梁珞唯，再不认真回答，等着你的就是牢狱之灾。”
梁珞唯噗嗤一声笑，双手插进西装口袋中：“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男人，跟谁睡觉，没必要和家里报备吧。”
梁屹承看他还在嘴硬，往前走了两步，轻声说：“那就去和警察报备吧，反正你丢梁家的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梁珞唯皱起眉，终于和父亲对视。
记忆中的梁屹承变态、狠辣、强势，是不可逾越的山峰，这些年，他一直试图摆脱这无孔不入的掌控，可后来才发现，令自己深陷泥潭的原因，从来都只是童年的阴影。
梁屹承对于梁珞唯神色的变化非常满意，这种达到目的的快.感驱使他透露更多：“知道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么。”
梁珞唯咬着牙，本就凌厉的下颌线更添棱角，他知道，梁屹承在持续地观察他、揣测他，试探他。
“算了，没意思。”梁屹承走回书桌旁，“还记得一个叫孟梦的女孩儿吗？”
没等梁珞唯回答，梁屹承便自顾自说道：“当年你爷爷瞒着我，带你下江南，回来以后说，给你定了娃娃亲，还记得吧？”
梁珞唯当然记得。母亲自杀那年，爷爷带他去了南方很多城市，在拜访一位老友的故居之后，告诉他，今后要娶一个姓孟的女孩儿，只有这样，梁屹承才不会抛弃他。
当年梁珞唯还小，整个人还沉浸在死亡的恐惧中，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孟家整个家族搬到京城时，他刚好出国留学，彼此更是毫无交集。
“怎么，哥的婚事还没落听，您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利用我了？”
“是该重新考虑。”梁屹承转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因为那个姓孟的女孩儿，昨晚死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又云淡风轻，好像一个人的死亡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梁珞唯放在口袋中的手用力握成拳头，缓缓开口：“谁干的。”
“你这孩子，思想还是这么暴力。”梁屹承被他逗得哈哈笑了两声，将手机递过来，上面是一段道路监控视频。
“酒驾，车祸，在开往这里的山路上。”
梁珞唯只看了一眼，便问：“照片和她有关？”
“不算太笨。”梁屹承收回手机，“梁家的人比警察先到，在距离事故十几米外的草丛里捡到的这张照片。如果不是我替你遮掩，恐怕今早去送衣服的就是警察了。”
梁珞唯眼神一暗：“还是您厉害，本来与我无关的事情，被这么一说，好像我既欠了孟家，又欠了梁家。”
梁屹承回到座位上，双腿交叠，右手腕撑在书桌台面，整个人散发出强大气场：“虽然警察认定只是单纯的酒驾事故，但如果你再这么不着调下去，闯了祸，别以为梁家会护着你。”
“不劳您费心。”梁珞唯将口袋中的照片拿出来，扔到梁屹承面前，“谁不知道，梁家二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骨节分明的指尖点在照片上，梁珞唯意味深长地看着梁屹承：“嫂子是个厉害的，这还没进门儿呢，梁家就要天翻地覆了。”
梁屹承告诫：“我知道，刁家那丫头小时候对你有意思，但这么多年了，庭什对她的感情和付出，所有人都能看到，你喜欢玩儿，我也从没拦着，但刁家，决不能得罪。”
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新的文件，不再看梁珞唯：“你的工作也该换，梁曼一个女人瞎胡闹就算了，什么恋爱软件，简直不像话。”
“我说了，不劳您费心。”
到了一楼餐厅，新做的早餐已经摆了满桌。曼特宁的香气充满整个房间，是梁珞唯喜欢的味道。
他拿起一杯品着，问：“王姨，曼姐还没来？”
“瞧给我忙得，都忘了你不喝这种。”王姨拿来炼乳和牛奶加进去，“小曼出去接电话了，好像是公司有点事儿，看着挺严肃的。”
漆黑的液体染上洁白奶花，彼此交融过后，几乎失去自己原本的味道。梁珞唯觉得无趣，看向院子：“我去找她。”
FINDER是一款风靡欧美的交友软件，进入中国市场时水土不服，处于下线边缘。梁曼觉得这是机会，用自己的私房钱买断，成立团队重新开发。这些年，梁珞唯偶尔会去帮忙解决一些bug，只不过在外人眼中却成了——找机会和漂亮女同事约会。
梁曼见梁珞唯出来，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一些：“正想找你呢，FINDER那边出了点事。”
梁珞唯问：“怎么了？”
梁曼做了个深呼吸：“昨晚有人报警，说是FINDER的内部人员利用职务之便，搞杀猪盘那套，骗了不少钱。”
“警察去公司抓人了？”
“昨晚网警就查到了，是市场部赵经理，在昨夜酒吧抓的人。”
*
“昨——夜——酒——吧！”
谭思思念着闪烁霓虹灯牌上的大字，面露新奇之色：“林屿，你觉不觉得这个名字…额，听起来怪怪的。”
林屿刚从医院下班，穿着浅绿色衬衫和米色休闲裤，看起来正直挺拔，玉树临风，和酒吧门口的懒散气氛格格不入。
“我没怎么去过酒吧。”他看了眼群里的消息，“咱们在门口等一会儿，孟婧来了一起进去。”
“必须的。”谭思思第一次来京市，也从没见识过酒吧一条街，她满脸兴奋道，“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带男朋友来。”
作为高中校友，林屿大她们两届。三人在霖市读语言学校时相识，课程结束后各奔东西。
谁知孟婧前脚来网恋奔现，林屿后脚就到这里的医院实习，谭思思早就计划趁这个暑假游遍全国，自然把第一站放在了京城。
晚风吹过林屿的衣角，空气中有淡淡皂香，他看着远处喧闹的街景淡淡说：“都有可能。”
几分钟后，孟婧下了出租车。司机只给停在路口，她不紧不慢地地往巷子里走，朝不远处的两人挥手。
从医院离开后，她特地回酒店换了衣服，一直扎着的马尾散下披在肩上，搭配黑色吊带和紧身牛仔裤，雪白纤细的双臂晃得撩人。
谭思思远远朝她吹口哨：“江南小白花在北方呆了几天，怎么变身甜酷辣妹了。”
孟婧抿着唇角，快走了几步，直接冲进谭思思怀里：“谭宝，抱抱。”
谭思思拍拍孟婧的背：“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说，是谁，谭宝替你出气！”
“没事，就是…想你了。”
孟婧有点不好意思地离开谭思思的怀抱，和林屿打招呼：“学长好。”
“好久不见，孟婧。”林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迈开长腿走在前面，“咱们进去聊。”
昨夜酒吧是最近网上爆火的一家酒吧，以表演多元、活动新颖为卖点，吸引了京城无数年轻人前来打卡。
三人进门后被领到非会员区域，小圆桌和高脚凳，坐在主舞台的侧面。此时正在表演的是古风舞曲，几个身着大唐服饰的舞者翩翩跹跹，台下有侍者托着mini杯的米酒，供客人免费品尝。
“您好，这边！”谭思思叫住人，拿了三杯米酒放在桌上，感叹道，“还是大城市会玩儿。”
孟婧从进门起就没说几句话，始终半低着头摆弄手机，灯光偶尔晃过，看不出什么表情。
侍者刚要走，被林屿拦下，耳语几句，过了一会儿，拿来一杯冰块。
林屿把玻璃杯推到孟婧面前：“别遮了，都看到了。”
谭思思不明所以：“看到什么？”
“学长你真是…”孟婧无奈一笑，将左侧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红肿的脸颊。
谭思思倒吸一口冷气：“天呢，这是…谁干的！”
“我妈。”孟婧将米酒一饮而尽，随后将装冰块的杯子贴到脸侧，“她以为我和别人开房了。”
谭思思捂住嘴，显然招架不住这一波接一波的震撼。
上高中时她就听人说过，隔壁班有个挺孤僻的小美女，家人搬去北京了，自己一个人住校，寒暑假都不回去。后来熟了才知道，她家人对她实在不怎么样，在京城过年还要自己住酒店。
林屿拿过米酒，嘴唇碰到玻璃杯边沿，似是想起什么，问道：“‘以为’？”
“嗯，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孟婧喃喃道，“也不对，应该说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不记得了。”
“是那次车祸的后遗症吗？”谭思思回想着，“我记得你说过，脑子里有个血块，要出国做手术的。”
“也不一定要手术，要做完全面检查才能出方案。”孟婧看向林屿，“还得谢谢学长帮我推荐的医生。”
舞台上换了一曲，侍者顶着五颜六色的光束送来他们刚点的小食和酒，满满摆了一桌。
“大家别客气，今天我请客。”孟婧心里的压抑无处发泄，幸亏有好友在身边，让她没那么孤单。
“这可不够。”林屿帮大家摆好餐具，“有时间请还得我吃大餐，这两个月我都在。”
“哎哎哎你俩别转移话题啊。”谭思思急得不行，凑在孟婧耳边小声问，“刚才说的，419，到底什么情况？”
“别瞎说。”孟婧无奈，笑着推开她，“我就是奔现失败，喝多了，而已。”
“奔现失败…”林屿蹙眉问道，“见到真人了？”
“见到了。”孟婧再也不想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索性挑些能说的发泄发泄，“那个…渣男，他把我拉黑，见了面还假装不认识。”
她拽过一杯啤酒，小口啜着上面的泡沫。想起William在她临走时要电话的认真表情，生气道：“应该给他颁个小金人！”
“我就说那个软件不靠谱吧，人家都是用来约炮的，就你在这搞纯爱。不然…你也把他拉黑好了，仙女就应该独美！”
“拉黑吧。”林屿也同意，“或者直接注销，以防其他骗子再找上来。”
孟婧叹了口气，她何尝没有想过要拉黑，可真的有些舍不得这几个月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喜欢William，只是有时候一个人生活真的会孤单，有个人能分享日常，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谭思思见她犹犹豫豫，说道：“到底有多帅，能把你迷成这样，给我看看照片？”
她的计划是，等孟婧点开软件，就抢过手机，帮她操作一番。
“帅倒是真帅的。”孟婧将手机平放在桌面上，打开FINDER。
谭思思凑过去：“嗯？一条新消息。”
“怎么可能。”
孟婧抵着桌沿，点开消息界面中的红色圈1。
与此同时，舞台上的节目开始谢幕，台下爆发出剧烈的喝彩声，灯光闪烁，彩带崩出，随着震天巨响，孟婧耳后的发丝滑落。
一条粉红色的纸屑飘落到手机旁。
【 William.L [心动距离~20m]：现在可以给我电话号码了？】
孟婧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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