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歌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里出来，言时序看过去，是个美艳大气的女人，三十五岁左右，表情冷冷的。
凭言时序的直觉，她不可能是习惯做饭的人，尤其是一双眼睛，和他在刑讯室见过的那两人很像，深沉而锐利。
盘子放在餐桌上，言时序抬头问她：“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穆歌很酷，“你不用知道。”
言时序笑笑，转向他旁边的中年男子，“这位大哥呢？”
男子吐出一口烟，往垃圾桶里弹了弹烟灰，对着言时序呵呵一笑，“你叫我陈叔就行。”
穆歌盯着陈叔拿烟的手，“再抽烟滚。”
陈叔又抽了一口，对言时序介绍， “哦对了，她叫穆歌。”
张凯用手肘碰了碰陈叔，想提醒他这么做不太好，结果下一秒，穆歌直接握住陈叔的手腕，用力一拧，烟头直直掉在餐桌上。
陈叔倒吸一口凉气，“我不跟女人打。”
穆歌松手，看到言时序吃惊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小打小闹，别这么吃惊。”
言时序倒是不想吃惊，他只是没想到会在罗艺家见到这样的场景。
此时此刻，罗艺站在餐厅入口，看着餐桌上的一片狼藉，连进去的心情都没有。
陈叔看到他，摆摆手，“过来吃饭啊，愣着干什么。”
罗艺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最后还是坐到了餐桌上。
四个人都吃到一半了，言时序发现罗艺只吃了一口菜和几口米饭。
“饭菜不合胃口？” 他试探着问。
如果穆歌是他家的厨师，做出的饭菜就不可能不合罗艺的胃口。
“没有，在想事情。”罗艺轻描淡写地盖过了这个问题。
“你觉得我做的菜不好吃？”穆歌重新掀开，语气带着威胁。
空气凝滞了几秒，言时序感觉到熟悉的诡异感。
罗艺终于伸出手，夹走一筷子生菜，声音听起来死死的，“很好吃。”
一顿饭静静地吃完，言时序上楼看房间，陈叔和张凯坐在餐桌边聊天，穆歌把碗筷收拾到厨房，罗艺跟了过去，“我不吃香菜。”
穆歌在每道菜里都放了香菜。
她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洗净手，头也不回，“你去跟我司长说，他让我炒菜不放香菜，我就不放。”
“我不会这么做。”
陈叔和张凯刚刚还在互相挖苦，听到罗艺的话都静了下来。
“你们的长官不会强迫你们做多余的事，就像我不想让手下的研究员被胁迫。”
罗艺声音冷静且威严，一句话掷地有声。
三个人都明白罗艺想说什么——
在有确实证据之前，他们不能把言时序当嫌疑人对待。
穆歌从基层派出所干到高级警厅，处理过大大小小无数案件，有足够敏锐的直觉，刚刚见到言时序时也不愿意相信，这个看起来纯净无害，甚至眼神含着悲悯的男生会是如此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
几十条顶尖科学家的性命，一座藏有无数科研成果的研究院，一项至今不明下落的核心科技，涉及跨国恶劣犯罪集团。
但是事关重大，她，还有门外的两个人，对言时序没有主观感情，必须比罗艺更加理智和客观。
“我明白，”穆歌转身，看着罗艺的眼睛，“在保证本职工作的情况下，我不会为难言时序。”
“我也不会！”张凯隔着半开的厨房门，对罗艺喊。
陈叔看看张凯，又看看穆歌，“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会。”
张凯一掌拍在他大腿上，“你腿抖什么。”
“哈哈，怪尴尬的。”他绝对不想提起一周前开放刑讯室的权限，让言时序多被审问了半天，罗艺这死小子愣是让军部给他降了职。
不过他这个人就事论事，公私分明，心胸大度，降职这事儿对他影响不大，他也就不计较了，何况对方还是个毛头小子。
“行了，”陈叔站起来，“我们三个该汇报工作了。”
罗艺给言时序安排的房间在二楼，言时序进门一头扎在柔软的大床上，本来只想躺一小会儿，结果睁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睡了四个小时。
窗帘没拉，黑暗透过窗户渗进房间，山上的夜风无声吹进来，言时序心底涌起莫名的悲凉。
他最近时常有这样的感觉，孑然一身，孤独得想死。
明明六年来都是一个人生活着，为什么突然就不适应了，心脏像是从什么地方被狠狠地抽离，说不清缘由，他时时刻刻被这种强烈的落差感包围。
言时序迟缓地起身，走出房间，看到隔壁房间还开着灯，门缝处泛着微光。
他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进。”
是罗艺的声音。
言时序转动把手，打开门，罗艺穿着敞口的睡袍坐在床上，曲起的腿上放着电脑，工作的样子严肃且专注，只是眉眼间有不易察觉的疲惫。
“有事吗？”罗艺没朝门口看，盯着电脑问。
“没事，你忙吧。”言时序轻声说，一只脚往后退，门被带着往回关。
罗艺注意到他的动作，抬头看过来，“你房间有道玻璃门，进去是个衣帽间，你可以从里面选衣服，卫生间和浴室是分开的，里面生活用品都有，毛巾在衣柜里，都洗干净了。”
言时序没想到罗艺会说这些，他点点头，问：“你让我做什么工作？”
“你不是给我画画的吗？”罗艺说的理所当然。
“嗯。”言时序松开抓着门把手的手，比刚才放松了些，“我也可以做饭。”尽管罗艺没承认，但是言时序看得出来他吃不惯穆歌做的饭。
罗艺嘴角抽动了一下，看起来很不情愿，“不用，你画你的画就行。”
言时序不知道罗艺为什么不情愿，他只以为罗艺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了，于是换个话题，“穆歌他们三个给你工作多长时间了？”
他还是觉得那三个人有点奇怪，想确认张凯说的时间和罗艺说的对不对得上。
“两个月。”罗艺没有犹豫地说出口。
“你不介意他们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你觉得我很小心眼儿吗？”晚饭后他陪着那三个人做工作汇报，从听到张凯那句转述开始，罗艺就耿耿于怀。
“没有，怎么会，”言时序适时露出一个无辜的笑，“你一看就是胸怀宽广，待人宽容的人，怎么会跟他们计较呢，是我问得多余了。”
罗艺目光转回电脑：“时间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好。”言时序应一声，其实他刚睡醒，一点不觉得困。
他正要关门，身后传来陈叔的声音，“哎，言时序，你在这儿啊。”
言时序回头一看，陈叔和张凯互相搀扶着，张凯面露尴尬，陈叔倒是笑得坦然，“刚打了一架，不要介意哈，那啥，小打小闹。”
言时序：“……没事儿吧？”
“没事儿，”穆歌在后面走上楼梯，“一人再挨一脚就更好了。”
陈叔忙摆手，回头对穆歌说，“怎么好意思让你再动手呐！”
张凯使劲一拉陈叔，避开言时序的视线，架着他往楼梯上走。
言时序冲穆歌笑笑，转头看到罗艺认真看着电脑，对门外的动静充耳不闻。
言时序第二天早上还是做了早饭，因为醒的太早了很无聊，刚好穆歌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骂骂咧咧，他积极揽下了做早饭的任务，于是穆歌打着哈欠又上楼了。
第二个到厨房的是陈叔，他看看盘子里煎好的鸡蛋又看看言时序，在言时序说出“别着急，很快就好了”之后开始思考对策。
张凯进厨房，只看了锅里的粥一眼便错开视线，“我要给罗艺开车，早上吃完饭开车胃不舒服。”
陈叔马上说：“山路开车很累吧，你休息休息，今天就打扫卫生洗衣服，我开车买补给。”
张凯毫不退让：“这怎么行，我们各司其职是不是。”
罗艺进餐厅，看到言时序在厨房切面包的身影，当机立断做了决定，“研究院有急事，我不在家吃，张凯，走了。”
张凯闻言，潇洒地踏出了厨房的门。
言时序手里抓着刚做好的三明治紧随其后，递到罗艺面前，很有成就感：“我做好了一个，你可以路上吃。”
罗艺接过来，抬腿要走，就听见言时序说：“你尝尝。”
于是，罗艺在张凯和陈叔同情的目光中咬下一口冰凉的面包中夹着紫色煎蛋和黑色培根的三明治。
“好吃吗？”
“好吃，”罗艺说：“下次别做了。”
“好吃为什么下次别做了，到底好不好吃？”
“不好吃。”
“你品味不行。”
罗艺：“……确实不太好。”
陈叔目送罗艺和张凯离开，在言时序走进厨房时笑盈盈地开口：“我品味还是不错的，但是你刚出院，别累着了，剩下的我来做。”
“也行。”言时序说。
陈叔做了几个色香味俱全的三明治，把言时序煮得乱七八糟的粥改造成了卖相很好的皮蛋瘦肉粥，摆在餐桌上，等穆歌到餐厅时刚好闻到咸粥的香气，难得夸了一句：“言时序手艺不错啊，以后早饭交给你了。”
陈叔：“是我做的。”
穆歌在言时序对面坐下，抬头看陈叔，“那交给你了。”
陈叔不乐意了，手按在穆歌餐椅的椅背上，向后用力：“说好了各司其职。”
穆歌站起来往旁边挪一步，陈叔连人带椅子踉跄了一下。
言时序已经知道陈叔不想吃他做的饭，故意说：“我起得早，我做吧。”
陈叔调整好仪态：“……我做。”
吃完早饭，言时序坐在门外台阶上，发了一会儿呆，对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说：“我要去山里采风。”
陈叔倚着门框，手里摩挲着一支没点的烟，随口问：“采风是什么？”
言时序望着远处稀疏翠绿的山林：“就是去不同的地方寻找灵感。”
陈叔又问：“灵感是什么？”
两三只白鸟扑扇着翅膀飞出山林，又隐入，言时序指给陈叔看：“看到那几只鸟了吗，那就是灵感。”
穆歌躺在门外的摇椅上晃悠，跟言时序说：“他就是个俗人，跟他说等于浪费口水。”
“切，”陈叔把烟插兜里，看着言时序指的地方，莫名其妙，“说那么高深干什么，不就是想去抓鸟吗，走，我陪你去。”
言时序笑笑：“我一个人就可以。”
陈叔：“不可以。”
“我不会下山。”言时序说。
陈叔和穆歌皆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穆歌用脚支停摇椅，稳住上身，问：“为什么不下山？”
言时序不说话。
他还是怀疑罗艺家里这三个人的用心，也怀疑罗艺在病房说的话，他可能根本没有摆脱嫌疑人的身份，这三个人可能是监视他的。
如果怀疑是真，两个人肯定不想让他下山。
所以刚刚那句话是在试探。
陈叔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语重心长：“你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知不知道你在刑讯室受的伤有多重，这才刚好，山上山下温度都低，别一个人瞎折腾。”
言时序面无表情：“你怎么知道刑讯室？”
陈叔面不改色：“罗艺说的啊，他还让我们照顾好你。”
言时序心里紧绷了许久的弦慢慢松懈，他终于呼出一口气，对陈叔说：“早上起太早了，我再回去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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