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人界，漠瑶。
这里是人魔两族交界之地，虽然并不荒凉，却也远不如天府的繁华、万海的婉约。这里只有低低矮矮的白塔一样的房屋，聚在一起，围成一个个村落。富裕一些的地方会释放出边境的魅力，热闹、壮丽。
最美丽的地方莫过于九华山。这里仿佛汲取了整个漠瑶的生机，山势顺着夜里的星子起伏，山坡上翠意点点，丝毫不逊色于其他几州的名山大川。
不过这里早有主人。庄重的山上有高雅的世家，学着仙门端居，在这里修筑了天宫一般的白玉堂。一座一座，依着山峦，傍着水流。
此时，在最高的那座峰，主人家正在待客。
“远客来访，怎么也不叫老夫知晓？徐家与阁下来往久矣，可不要平白无故伤了和气。”男人长的和气，瞧着年纪有些大了，眉梢染上了一抹白霜。
他面前是几个黑袍人。为首的那人低着头，黑衣裹得极紧，看不清他的脸。
没听到回应，男人微皱了皱眉。
这几人是忽然找上门来的，态度又极其冷淡，与之前的作风很不一样。若不是他们手里有证明身份的令牌，而且级别还很高......
不对。一丝难言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做了这么多年的家主，没本事的人早该死了，活下来的都是心如恶鬼的人。
恶鬼嘛，别的不擅长，有关生死的事，最是敏感。
他展眉，沏了几杯茶，以此掩下眼中波澜：“阁下此次何必作此打扮？徐家几次投诚，难不成还不能叫阁下信服？”
夜色昏黑，堂内并不算亮堂，只有烛火映照出的幽幽澄黄，泼洒在那身黑袍上，像夜在作画。这是徐岸方惯来的癖好。
就像一些凡人足够富裕，就会追求贫穷。他们站的太高，就自以为财资上的缺乏也是一种满足。
“......”黑袍人忽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只怕你担不住这一看。”
这个声音......？
“阁下何必——！”徐岸方话刚出口，忽而觉得唇齿生冷。他想起了三百年前的某个女人——但她怎么可能活着！
炼虚的修为毕竟不是虚设，他身子已经下意识往后极退。
但是来不及的。
女声柔美，杀机暗藏.
“——贪狼。”黑袍被拂开，露出一双艳色逼人的桃花眼。
桃花初绽，夺人心魄。一点紫色缠绕在眼尾，像蝴蝶，顺着她眼睫微微地颤动，翩然欲飞。
男人只觉恍惚，极短地凝滞了一瞬，眼睛就映入了一颗暗暗的星芒。星芒旋转着，愈来愈大，在脑中轰鸣一声。
噗嗤——是血飞溅的声音。
蝴蝶再振了振翅，眼前没有了人。烛火摇曳着晃了晃，一下暗淡，升起一抹缭绕的黑烟。
“圣女，人跑了。”
“废了他一只眼，纵使他再如何谋算，也不堪大用了。”女人漫不经心地擦拭手上溅到的血，笑得眉眼弯弯，“何慎，我吓到他了吧？他的反应真是有趣。”
语毕，她略侧过耳，又不满地说：“太久没有出手，竟然威力这般小了。连徐岸方一声惨叫都没听到，真是可惜。”
何慎默然。自从二人认识起，不，自从叶观以“圣女”这个名头亮相起，这位魔族圣女就是这样了。明明她原本身在云端光风霁月那么多年，一朝堕落，行事却相当阴晴不定，连自诩疯子的魔族人也对她发憷。
就如这次她出手，虽说是她讨来的恩典，说是私人恩怨此朝分了，可魔皇刑迟分明应的是叫她略施小惩。如今她一言不合便下手，用的还是“贪狼”......
只怕不是略施小惩，而是要大开杀戒了。
“咚——咚——”古老而巨大的钟声应召响起。何慎收回思虑，朝旁边的女人看去。
叶观平静地看向窗外。平静的夜晚已经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发出警告，一束束光线陡然亮起，在空中交汇，带来一种迫人的威压。远处的山峰有人踏空前往，剿灭敌寇。刺耳的破空声、剑鸣声连绵不绝，向她而来。
“何慎，走吧。”
女子柔婉地说，在刀光剑影下，在尸山血海前。
......
漠瑶徐家并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绵羊，他们披着云中仙人的皮囊，也有蛇一般的狡诈阴毒，反扑起来没有哪一个人会好受。
可惜他们碰到的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女人。
叶观不要命一样地杀人，紫色和血色混在一起，粘稠地附在九华山的漫山生机上。
掠夺，吞噬，毁灭，已经成了这方天地的全部。
打到最后，徐岸方几欲崩溃。
他向族人喝道：“仙门那边的人呢！为何还无援军！”继而又企图与正与他交手的女人交涉：“叶观，你且冷静！我知你心中一腔冤屈，过往种种皆是我徐家不是。你今日收手，徐家改日必当登门致歉！你要回万剑门，我也可助你；你欲要正名，我徐岸方也定当竭力相助！”
“蠢货。”叶观勾唇，“仙门的人不会来了，等到你死，都不会再来。”
“至于，致歉？你一个老匹夫的致歉，伴上你所谓的相助，连我的一招都买不起。”
她软下神色，抚过身旁缭绕的紫色：“你想不想看，自己是怎么被吃掉的？”
......
徐家，凌云峰。
这里已经不复往日的遗世独立。
“扫把星，扫把星......早就说了，这死贱人命贱，阿娘偏要带她回来......”衣着华贵的少女撕下了端庄的面具，略显狰狞地狠踩了两脚绣鞋下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地上的人没什么动静。
“小姐，该走了。”一个老妪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要老家主还活着，徐家就还有希望。您如今得护好自己，家主才不用分心。”
少女眼底恨意愈发深沉：“我们不是早就和那帮魔族谈判了吗！两年前献了一座城给他们还不够？一群蠢货......”
地上的人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少女没有察觉，那老妪却瞥了一眼。“——小姐。她的血有用，不要误事。”
少女轻哼一声，倒还算听话，闭上了嘴。
老妪割开手腕，血液成滴流下。空气中沾染了血腥气，好像有什么东西张牙舞爪了起来。
“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阵起！”
空气中隐隐翻腾的气流此刻像一群贪吃的鼠，竟拥在一起朝那血液飞扑了过来。霎时间，风起云涌，异象频出。以两人为中心的一周散发出光耀，血液顺着地上事先布置好的阵眼联结，汇成了一道星象图。此间几十里，东方日出西边雨，北面风来南处雪，东南、东北，一霜一露，西南、西北，一云一雾。真真是好一幅壮景！
风声吼叫间，天空隐隐有被撕裂之势。远处，有几个身影急速跃进。
老妪面色沉沉，提起地上那个人，一掌下去，迫使她吐出一口鲜红的血：“阵起八方，达——”
星象光芒大现，两人的身影渐渐淡下。
忽而，老妪心尖一滞。她升起些不祥的预感。
在大能眼中，预感通常就是实感。
下一刻，空中有什么东西被人掷下。
——“咚！”正是那个垂死的人掷下。
老妪怒极惊极：“你怎么能躲过我的眼睛？”
这样的大阵自然不可能被如此轻易摧毁，只是那闪耀的光芒略停了一停。
——一息。
可是只是这一息，足矣。
最前方的女人足尖轻点，衣袖一挥，大阵便有了碎裂之势。紫色嚣张地席卷开来，强势地攻向大阵中心的某一个点。
轰！
天空都几乎快被这巨动撕裂开来，四面各异的气象融合起来互不相让，龙争虎斗。风雨哀嚎着，阴晴变化不定，强劲的气流冲刷着这块摇摇欲坠的空间。斑驳不定的光影在女人脸上跳动。奇异的炽热与赤忱浮现在她脸上，诡异至极，惑人至极。
——这张脸，不是叶观是谁？
这座徐岸方耗费无数资源人力的绝世大阵竟然就要因为她的一击，毁于一旦。
徐小姐肆意任性的人生第一次出了差错，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又很快变成狠厉。她敛下眼中的情绪，扯住了身旁的衣袖，颤着声道：“温姨......”
“怎么可能......我等与魔界无冤无仇！阁下何必赶尽杀绝！”老妪绝无料到祭出了这方大阵竟还未能脱身。她咬牙轰出一掌，高声道：“这位大人，我在此不过只是为了护送我家小姐离去。小姐修为低微，并无威胁。方才阁下苦战，想必损耗颇多，八方阵又将破，阁下又何必与我二人挣个鱼死网破？”
这一掌声势浩大，极快极狠，挤压得空气都发出了震响。足以看出此人境界颇高，恐怕已达炼虚之境。
修真界各类修士众多，丹有丹道，剑有剑道，但这修为境界，是众人皆遵循的。盖因这金木水火土五行五灵，是万道之基，无人不修，无道不依。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合体，化神，炼虚，大乘，共八个大境界。炼虚，已算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大能。
叶观忽然笑起来，笑得猖獗，笑得癫狂，可是那一双美目里理智尽在，冰寒至极。她说：“原来徐家还藏着这样一个炼虚期的大能。不过没关系......”紫色瞬间沸腾：“炼虚，是挡不住我的。”
“你问我何必赶尽杀绝，那我且问你，你伤了我的故人，勾起了我的过往，这算不算你的罪，归不归你的罚！”
老妪轰出的那一掌如同飞蛾扑火，在紫色攻势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她心头一寒：“你到底是谁？这分明不是灵力！八方阵，你随手便破；炼虚期，你一招即胜。魔族要是有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需筹谋几百年？”
跟在叶观后面的几个魔族不敢插手，候在一旁。何慎离得近些，他抿唇，看向身前那个女人——虽然她疯疯癫癫，虽然她冷酷无情，虽然她千不好万不好——可是如果是他，就不会忘记她。她那么耀眼，那么夺目，就算失了剑骨、散了灵力，仙门百家都以为她死了，也在魔界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时候女人声音微扬，好像有点得意：“许久不见，我叫叶观。”她在空中衣裙飘飞，终于又像几百年前那样，在这方故土拾起尊严和荣光。
叶观的叶，叶观的观。光风霁月的大师姐，万剑门的叛徒；魔君昔日的阶下囚，如今的座中客；八方阵的阵主，剑骨被废的废物......
她叫叶观。
本文略群像。叶观是重要女配，女主在第二章出现，介意者慎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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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叶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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