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双在外面问了好些商队,依稀得出个江南谢家的轮廓,情况基本和当铺掌柜说的一样。
更不幸的是,谢家上一代还与皇亲国戚有姻亲关系,到现在反而成了与李唐旧部“不清不楚”的存在;当家的谢伯钧为人豪爽仗义,常和江湖人士交往,在这新朝初立、局势敏感之际,却成了“心怀叵测”的原因。
至于那艘船的事,也许因为过于敏感,反而没人听说。
而他家有多少儿女、姓甚名谁、请了什么师傅的事,根本没人说得上来。
在乱糟糟的消息中,有一件事让凌双觉得挺有意思。谢伯钧喜欢和江湖人士结交,但名门正派却看不起他,倒是一些三教九流、亡命之徒上门巴结。
谢伯钧也不怠慢,通常给他们一点好处,或赠予几匹上等丝绸,让他们拿去换钱度日,或资助些许盘缠,助其远行办事,久而久之,乐得个“散财孟尝” 的外号。
凌双不由得同情起原主,这样的家主也是没谁了,上流看不起,就去下流中刷存在感,难怪连祆教这样的角色也搅合在一起,还遣使原主千里迢迢来当神使。
忙了一整天,凌双踏着月色回到醉仙楼,远远就看见门口拴着一匹枣红马。这马通体油亮,毛色温润,不同西域常见的伊犁马那般矫健野性,在这地格外扎眼。
她脚步一顿,心头警铃大作。
“小二!”她压低声音唤道。
“哎哟,谢姑娘回来啦!”小二麻利地迎上来,“您楼上有客人等着呢,说是您家里来的。”
凌双眉头微蹙:“多少人?男的女的?”
“只有一个老婆子,瞧着年纪挺大。”小二搓着手,“脸色阴沉得很,一来就往您厢房里坐,说什么也不肯换个地方。”
凌双心中疑窦丛生。为什么只有一个老婆子?她想象中该是一个壮硕中年男,带着两个小跟班,风尘仆仆地一边喝酒吹牛一边招呼她来坐。
“她可说了什么?”
“就问您几时回来。我说不知道,她就说在屋里等着。”小二压低声音,“那婆子邪性得很,进屋后连口水都没喝,就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凌双沉吟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绣着海棠的香囊:“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再送一趟水。这香囊是家兄托人送来的,也请你帮我送上去,放在旁边就行了。”
小二接过香囊,讶道:“这......”
“放心,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凌双佯装不好意思,“只是里头的香料有些特别,能驱虫避暑。"
“这倒是难得!”小二眼睛一亮,“这天儿确实燥热。”
眼看着小二抄了水壶,噔噔噔跑上楼,凌双暗自松了口气。
香囊里装的其实是今早从玉面灵傀那里讨来的迷香,无色无味,只要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让人昏睡。若那婆子真有问题,很快就该露出马脚。
不多时,楼上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但紧接着,却是小二嘶哑的求救:“谢姑娘救命!谢、谢......”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凌双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只见小二被那老婆子掐住脖子按在墙上,香囊已经被撕得粉碎,满地都是粉末。
“好个阴险小厮!”老婆子阴恻恻地笑道,“敢用迷香算计老身?”
凌双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成爪直取老婆子后颈要害。老婆子不得不松开小二,转身应敌。小二瘫软在地,大口喘气,脖子上赫然有五道深深的指痕。
“你冲我来。”凌双冷声道,把小二护在身后。
老婆子冷笑一声,手一翻,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
凌双不动声色地移开半步。这短刃样式特别,正是江南一带常见的荆州匕首。这婆子的来历,只怕不简单。
荆州匕首?凌双脑中闪过今天打探的江湖门派。
小二猛地咳嗽了一声。
“快出去。”凌双警惕地对着老婆子,对小二低喝一声,“马上走!”
小二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间。老婆子也不阻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双:“倒是长进了,懂得护着下人。以前你可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凌双心中微微一怔。
此时老婆子突然暴起发难,匕首如毒蛇般直刺凌双咽喉。凌双反应极快,身体微微后仰,同时右手快速上扬,精准地扣住了老婆子的手腕。她借力打力,另一只手瞬间抓向对方拿刀的大拇指。
转眼间,匕首转到了凌双手上。
这是现代格斗术中最实用的夺刃技巧——控制持刀者的大拇指,就能轻易化解匕首的威胁。
"咦?"老婆子显然没料到这招,但她的反应更是诡异。只见她忽然整个人向后弯折,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头颅几乎触地,双腿却如钩子般钩向凌双手腕。这正是江南"魔影门"的独门绝技"倒吊金钩"。
一声轻响,匕首掉到地上。
凌双被迫松手后退,心中暗惊。这种诡异的身法,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动作。
“怎么回事?”老婆子慢慢直起身来,眼神锐利,“你的路数完全变了。从前你最擅长的可是‘九幽冥爪’,怎么现在用起了这种......江湖从未见过的功夫?”
“这是我在西域学的,比您的有用多了。”凌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扬州城外的那件事传到了这里,我还以为是您老人家的手笔,这么多年还没一点改进。”
老婆子眼中寒光一闪:“你在查我?”
“哪敢啊。”
老婆子身形忽地扭曲,如蛇般贴地滑行,转瞬间逼近凌双。
凌双早有准备,一个侧身让过,同时抄起桌上水壶朝老婆子面门砸去。
老婆子不闪不避,上半身竟猛地后折,仿佛要将头颅塞入腰间,水壶擦着她的鼻尖飞过。
“江南来的消息说,”凌双趁机跃上房梁,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婆子,“魔影门出了个叛徒,专门猎杀同门。那手法,跟当年孙婆子的倒吊金钩一模一样。”
“放肆!”老婆子暴喝一声,整个人忽地倒悬,双腿如钩,直取凌双咽喉,“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凌双心中一喜——果然是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就地一滚避开攻击:“您老人家都来杀我了,我再喊您师傅,岂不是太虚伪?”
老婆子脸色铁青,双手如钩,指甲泛着幽幽绿光:“小贱人,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当年你拜师时的誓言都忘了?违背师门者,碎尸万段!”
“可我记得,”凌双唇边勾起一抹讥笑,“孙嬷嬷当年杀人放火时,也没见这么讲究规矩。”
她一面说,一面暗自戒备,这老东西的指甲八成淬了毒。
孙嬷嬷闻言脸色骤变,身形陡然加快,整个人如同一条毒蛇般缠向凌双。凌双不敢硬接,就地一滚,顺手抄起那把荆州匕首直指向孙嬷嬷。
两人一触即分,都在暗自打量对方。
孙嬷嬷冷冷一笑,在太师椅上坐下:“一年不见,翅膀倒是硬了。在祆教逍遥快活,连家里也不联系了?”
她阴恻恻地盯着凌双,“可别忘了,祆教每年两度的银子,都是谁在供。”
凌双心中一动——果然,谢家是祆教的大金主。谢伯钧手伸这么远,是为了东山再起,还是新开领域?
眼瞧孙嬷嬷那嘴脸,好像自己是太上皇一样,不就是给谢家打工的?凌双决定要压一压她气焰。
她整了整衣袖,不慌不忙地道:“您也说了,这是家里的银子。我在这边不就是为了替家里办事?”
她嘴角勾起一抹傲色,“我帮阿胡拉除掉萨利姆,杀掉沙狼,祆教蹬掉马贼这条尾巴,阿胡拉能坐上教主之位,全靠我。您说,这事情没定下来,我怎好跟家里联系?只怕这些功劳一说出来,家里可不是让您来找我了,好歹来的也是我爹的心腹。”
孙嬷嬷眼中寒光一闪:“你倒是能干。可惜——”
“可惜什么?”凌双打断她的话,语气陡然锋利,“可惜我不再是您手里那个听话的丫头了?”
她踱到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孙嬷嬷,“您想想,现在祆教的势力有多大?西域十三城,过半都要看我们的眼色行事。家里要在这边立足,难道不得靠我这个红人说话?”
她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在打鼓——这些话也不知对不对,万一说漏了嘴可就麻烦了。但看孙嬷嬷的脸色,似乎说中了几分。
“哼,”孙嬷嬷冷哼一声,“你倒是会咬人了。当初在家里不声不响,将你爹的小妾勒死了,还挂上去装作上吊。你爹没看错你,是个狠人,把你放到这里,你倒是舒展开来。”
孙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摆弄茶具。凌双适时抢过来给“师傅”倒茶,心中暗暗惊叹原主的狠辣。
“您老大老远跑来,不就是为了看看我有没有办成事?这不是,我把祆教的根都给您扎稳了。”
凌双将倒好的茶推到孙嬷嬷跟前,故意停顿了一下,“还是说……您另有任务?”
“少在这里套我的话。”孙嬷嬷冷哼一声,接了茶一口喝下,口气也缓和了点,“你要是想知道,就去问你爹。既然你现在是红人,他就不会嫌弃你庶女的身份。”
凌双表情一变,孙嬷嬷却忽然道:“你娘的忌日快到了。每年你都要去寺里做法事,今年打算何时去?”
一股冷汗顺着凌双的脊背流下。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脑子却像堵住一样,来不及反应。
“怎么?”孙嬷嬷的目光忽然变得锋利起来,“连自己亲娘的忌日都能忘?”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祆教教袍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来,对着凌双深深一礼:“玄霜灵使,教主听说江南来人,特意设宴为贵客洗尘,请两位现在过去。”
孙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凌双一眼,站起身来:“走吧,别让教主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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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再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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