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内,日光错落,一点檀香绕梁,半掩木窗送风。
清然将长发随意的散落在一边,拈棋落子,自我对弈。眸中映现的黑白两子,一时间分不出高低仲伯。
他下棋的兴致正浓,门外忽传来几声叩门声,“仙长,弟子凌风晚,此番前来有事相求。”
门外的人说完了话,他依旧思考着最后一颗棋子的归处。几秒之后,棋子落下,才不紧不慢的邀他进门议事。
凌风晚很快进到了天机阁内部,平日他来求仙长办事时,总是十分不凑巧的打扰到他下棋。长此以往,他也就习惯了在门外等候。
有一次,他在门外足足站了一个时辰,直到天机阁里冒出一阵金光,仙长才终于让他进门。
虽说他是凌云派请来仙人,但这般唯我独尊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隔着屏风,凌风晚躬身作揖,恭恭敬敬开口说道:“仙长,昨日在凌云派西南不远处,弟子勘察到一阵浓重的死气,据山下归来的师兄弟描述,那好像时一种……名唤”血枫林“的邪阵。师尊出关在外,不知仙长可否随我前去一看究竟。”
低眉躬身,凌风晚只能从屏风的朦胧缝隙中观察清然的一举一动,却不曾想,那绣上山水的屏风无意之中成了仙长的背景图。
仙风道骨,这个词有些来头。
想来也是惭愧,他还未目睹过仙长的尊容,也只能在屏风后默默远观。
“这件事你说晚了,今早的时候,有人用蛮力将阵法破解了。”清然的声音始终平淡如水,他眉间微蹙,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凌风晚一时间缄默无言,良久之后,才在思绪的夹缝找到一句适合回答的话:“若是如此,那便最好,那弟子先行告辞。”
他浑身觉得尴尬,将要转身离开时,清然一声“且慢”让他止住脚步。
他回眸一看,清然步履匆匆越过屏风而来。
一袭白衣胜雪,半扎长发如瀑,柔目似玉,却散发着冷冷的寒气,眼尾一颗错落的红痣,像是一个错编的墨字,透着阵阵纯澈的书卷气,与眸色相容,不显互异。
凌风晚一时看呆,怔愣在原地。
“方才我用神识远看,那血枫林造成的损害不小,你拿上这个,前去临安城善后。”
说着,清然把手中的灵器递给他,他拿过灵器时,无意中瞧见仙长手腕间的一条红线,或者说更像是一条蔓延的藤蔓。
“如今站在你眼前的并非我的真身,不过是我的一缕神识。山高路远无法归来,此事不必担忧,到时自然有人助你。”
“弟子明白。”
“还有一事忘记同你说了,我的真身鲜少出现在天机阁,这一缕神识只能游走于阁中,你来找我议事时,若站在门外,我无法感应到,下次可直接入阁。”
凌风晚心头一紧,有种犯错被拆穿的诧异感,但还是镇定说好。
千里之遥难相应,一缕神识自弈棋,他总觉得这位仙师有些与众不同。
当临安城里城外忙着收拾昨夜的残局时,沈溪行一行人远在山间茶肆里喝茶。
他们出山时就约定过,不能在人前展露锋芒,以免身份暴露,引来杀身之祸。
从前的南门实力鼎盛,门内的一招一式都堪称经典,外人只看一眼便知这人师出南门。
为此,他们花费了大量精力研习新功法,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展现南门功法。
至于血枫林一事,他们本不想掺和其中,无奈难以避之。事情解决后,马上回避是最佳的选择。
善后的事宜,自然由凌云派出面,临安城原本就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
山间万籁俱寂,溪涧潺潺而流,一脉春色沈绿。
无边的细雨点滴阶前,沈溪行一手撑在木桌上,百般无聊的等雨停。他的右手不知为什么,自从吞噬死气后一直抖个不停。
大抵是一时的后遗症,他心想,虽然之前从未有过这种现象。
“师兄,直接去姑苏的话,会不会有些太操之过急了。”池棠小声无比的问,她的目光看向颜棠,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沈溪行默默擦拭着剑,默不作声,他才因为过激而被大师兄训斥。
出山的计划是颜棠一手策划的,寻找线索的路线、方式、甚至盘缠的用度,他都细细地记录。
此番前去姑苏,也是为了潜入当年凌云派策反众门派的地点----无度楼。
颜棠刚刚端起的茶还没入口便放到了木桌上,神色温和道:“小棠,我们已经在平津山守了十年,又怎么算得上是操之过急呢?”
“我只是害怕……”她的话犹犹豫豫到一半不出口,但三人之间具已心知肚明。道理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有什么好害怕的,小棠你要是真的担心,就想想我的名字。沈溪行,在小溪边走,光脚的不怕穿鞋,往好的地方想嘛。”
沈溪行总是能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联想安慰人心,池棠已经习惯了他的离奇发言,心中的无语一下盖过一时兴起的担忧。
她的师兄一直以来都是这般模样。
茶肆外的雨声喧嚣,恍若与世隔绝。
沈溪行主动引出了姑苏的诸般美食,这些玩意都是平津山里没有的。
聊的正上头,他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拿起茶肆的筷子一把丢了出去。
池棠和颜棠下意识的按住剑鞘,立刻警觉起来。
雨幕中,凌风晚持伞款款而来,山间的风扬起他的衣角,他一脸无辜地走来,把沈溪行射出的筷子还给了茶肆老板。
老板见一个俊俏的小生递过一只筷子,一时错愕不已。
凌风晚和气无比地说:“掌柜不好意思,我朋友他方才不小心把筷子弄掉了,麻烦你给我换一双。”
“是啊,给您添麻烦了。”颜棠客气地接上他的话,手中的剑却未曾放下。他的眼睛若是还好着,现在定能看见沈溪行疑惑不解的眼神。
茶肆的掌柜思来想去也没弄清现状,只好给沈溪行换上一双新的筷子。
凌风晚走到他们的桌子前,十分友好开口道:“在下凌云派大弟子凌风晚,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还初次见面呢,刚刚和掌柜说的话忘记了吗?沈溪行心想。
颜棠回礼后,他终于显现出了真面目,“昨日家妹误将这位兄台当成幕后凶手,得罪了诸位。今日我特意前来,代她赔不是,还望诸位海涵。”
“这位兄台说笑了,不过是小事,哪来得罪一说。”沈溪行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不希望此事再擦出什么火花。
他们没有命赌。
池棠看向茶肆外的大雨,他们破旧马车边,停着一架崭新华丽的马车。
马车上,坐着昨日的绿衣姑娘。她大抵是放不下心中的傲气,只偷偷躲在车帘后窥看。
一番礼仪恭谦后,凌风晚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从长袖中掏出一张精雕细刻的邀请函,郑重地放在颜棠面前,“听说各位要前往姑苏,我派半个月后,将举行一次修仙大会。届时,江湖中的大多数门派都会出席,在下诚邀诸位前来,也好弥补凌云派的过失。还请诸位赏脸。”
池棠觉得这人简直是顺风耳和千里眼,还热乎着的消息也被他听了去。
“不用。”沈溪行一口拒绝。
“多谢兄台美意,到时我们定会前去。”颜棠回答的速度慢一拍,却依旧将沈溪行的否决压倒。
凌风晚微微颔首,转身心满意足离去。
他走后,木桌上的气氛一时陷入沉缓之中。
池棠的眼睛在两人之间徘徊,她一时间恨自己没有沈溪行那样厚的脸皮,能讲出一堆冷笑话缓和僵局。
“到姑苏的时候,我们去看那啥,啥姑苏城外寒山寺,对对对,那个寒山寺。只不过现在没有月落乌啼霜满天,哈哈哈……”池棠努力调动气氛,像天平一样称量左右话语的重量。
良久后,沈溪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一饮而尽,最后还把剩下的一块粗糕点给池棠,才悠悠说了一个“好”字。
言毕,先行告退回到了马车上。
人紧张时一秒钟里能有八百个动作。
“明堂在怨我吗?”沈溪行已经走远,颜棠这句话本来是问池棠的,他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麻木多年的眼睛旁泛起一丝抽痛。
沈溪行在雨幕中侧身回眸,语重心长的喃喃道:“师兄已经做得够多了。”
所以无论再做出什么决定都可以,他心中默念道。
答应了凌风晚的邀请,相当于直接将原定计划缩减一半,一步登天。
大师兄是掌门之子,他心中的恨苦苦压抑了十年。当年他在残垣断壁中挖出了意识模糊的沈溪行,仅此一点,就足够让他铭记一辈子。
又怎么会怨呢?只是他想得太多了。
半月后,凌云派,临渊山。
四月芳菲落尽,而山中春桃灼灼,暖风和煦。
池棠他们在凌云派已经住了三四天,在此期间,她每天都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人入住这里。介绍的人说那是其他宗门的弟子,修仙大会两日后才会开场。
她倚在窗台边背诵着功法,时不时能瞄到窗外监视他们的人。一气之下,她用力摔上木窗,一脸不耐烦的走到正在写字的颜棠身边。
“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一天派六个弟子监视,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她苦苦抱怨,没注意到身边的沈溪行和颜棠一直不理会她,他们机械般的重复手上的动作,循环轮回,周而复始。
等到池棠发现端倪时,一切为时已晚。
她拍案叫绝,想起屋子外的监视者时又匆忙压低声音,“好家伙,居然瞒着我用幻影术偷偷跑出去,沈溪行就算了,怎么大师兄也这样。”
幻影术顾名思义,能复刻一段人像掩人耳目。
终日在屋檐下看庭前花开花落终归不是办法,池棠关上所有窗户,静静防范他人之临。
这幻影术终归只是权宜之计,他们只能这般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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