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平阳侯府的园子中花团锦簇，游廊下侍女们鱼贯而出，正井然有序地侍弄花草。
馥郁的花香如丝如缕，林知瑜支着脑袋若有所思，午后的阳光熏得人昏昏欲睡，透过窗打在少女洁净无暇的脸上，如同一副栩栩如生的仕女图。
砚台接触几案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游走的思绪骤然崩断，画中的女子回过神来，乌黑的瞳孔被光映成浅色。
“你这个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她说话时带着几分下意识的嗔怪，像羽毛划过心尖，换做任何人被这样美貌的女郎对待，心里怕是要乐开了花，偏偏陆巡若无所觉。
“如果你希望我走路有声音，夜袭那晚或许我们就被发现了。”
提到夜袭，林知瑜变了个人，赶紧扯他袖子，嘴里不停示意他小声。
大概是这边的动静格外显眼，园内一修剪花枝的侍女被惊动，走上前，视线落在两人拉扯的部位：“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林知瑜松开手里的衣袖，背挺得直直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柔声道：“没有，你去忙吧。”
侍女望了望小姐归家后带回来的陌生男人，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碍于他的面又不好直言，最后只好咬唇离开。
侍女一走，林知瑜麻利地翻坐起身，双手一推“砰”的关上了窗。
陆巡：“……”
林知瑜顾着想事，丝毫没体会到侍女眼中的深意，整理好桌上的笔墨纸砚，低头徐徐道：“欲成事必先利其器，我打算制定一册创业计划书。”
说完，她等了几秒钟，突觉没有人答话，抬起脑袋盯着陆巡。
“你那是什么眼神？”
算了。
见识过林知瑜的伶牙俐齿，陆巡叹了一口气，心知解释也是白费。
强行挥散脑子里侍女怪异的眼神，他顺着林知瑜的话题追问：“创业计划书是什么？”
林知瑜：“顾名思义，就是铺子重新营业前需要进行的一些准备工作。”
蘸上墨汁，她在宣纸上写下这几个大字，沉吟片刻，齐刷刷写了两行早已想好的内容。
“等等——”陆巡看着墨迹未干的字体，“你要遣散侯府佣人？”
浓郁的墨汁顺着笔尖往下滑，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漆黑的墨点，林知瑜搁下笔，不慌不忙地说：“我是这样打算的。”
“外人都羡慕侯府风光，却未曾想过这表面的风光需要耗费多少钱财来维持。”林知瑜看了眼舍内琳琅的装潢，“吃穿用度皆是出项，可进项却寥寥无几，若不精打细算，怕不是没多久就坐吃山空。”
“钱要花在刀刃上，日后镜铺重新营业，各种款项皆是大头，到时就算我想舍也舍不得啦。”
陆巡理解了她的意思，面容松动：“开源节流，林小姐考虑深远，和京城中的世家贵女大有不同。”
林知瑜目光一闪，不太愿意详细回答这方面的问题，随意扯了两句：“从前的我也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罢了。”
计划是一方面，真正实施起来却不是件急于求成的事情。
林知瑜叫来了侯府管家，仔细了解了府上的人员组成，临走前吩咐管家尽快整理众人的奴籍。
一晃三日已过，侯府上下的仆从在管家的交待下全部集齐。
林知瑜站在众人面前，迎着清早不太猛烈的日光，清了清嗓子说：“今早我召大家来，是有一事相商。”
……
接着便是核对奴籍，分发遣散费，侯府上下几乎乱作一团，等清净下来时已不知不觉趋于深夜。
最后一名仆从领了钱离开，林知瑜狠狠伸了个懒腰，脑袋直直往下垂，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长发散乱的披于身前，哪还有半分世家小姐端庄淑女的意思。
不过陆巡显然习以为常，他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以为她半途后悔，挑了下眉问：“舍不得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林知瑜将他的促狭收进眼底，偏过头哼了一声，紧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换了个语气欢欣道：“陆巡，明天我们一起去衍月阁吧。”
陆巡被她切换话题速度之快震惊：“衍月阁？”
衍月阁是一家成衣铺，所打造的成衣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料子和样式，价格自然不会十分美丽。林知瑜有点肉痛道：“人靠衣装，外形也是创业计划的一部分，只有我们打扮的专业得体，才会增加顾客进店的几率。”
衍月阁位于朱雀大街的中段，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因为价格稍微昂贵，吸引的客户大部分是城中有权有势的群体。
他们到时，伙计刚送走一个客人，脸上笑意还未退，瞧见两人过来，躬身上前招待，态度那叫一个热络。
“客官里面请，近日小店购进了一批新料子，小的带您去看看。”
掠过前厅，后面的场地骤然开阔起来，林知瑜跟在伙计身后，冲陆巡挤挤眼角，掩唇小声说：“你看看人家，学着点！”
正当陆巡要答话时，斜前方传来一道尖声尖气的女声。
林知瑜拧眉望过去。
“呦，这不是知瑜吗？”说话那人忍不住阴阳怪气，“你把叔父气到晕厥的事情，叔母好心不和你计较，你可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跟陌生男人眉目传情。”
“再怎么疏于管教，好歹也算个名门正派的小姐，当街与陌生男子拉拉扯扯，于德行有愧。”
时下民风虽不算多么开放，却也不至于认死理，林知瑜只不过和陆巡说了话，属实算不上出格。
林知瑜听她左一个“陌生男人”，右一个“陌生男人”，终于想起来面前这位妇人的身份。
迎着铺内其他客人的打量，林知瑜没感到难为情，上前跨了一步，气定神闲地挖苦：“原来是叔母，我当是什么鹦鹉在学人说话。”
“你！”叔母张氏攥紧了帕子，面色一片铁青。
陪在张氏身边的一位妇人讪笑，及时出来打圆场，“天色不早了，灯会马上要开始了，咱们快回去吧。”
张氏胸口反复起伏，当着友人的面被一个小辈下了面子，日后传出去其他人还不定怎么笑话她。
不行，这口气顺不下来。
余光瞥见一名伙计从楼梯上下来，手里端着茶盘，张氏想都没想，拿起其中一杯装了茶水的杯子，仰面朝林知瑜泼去。
衍月阁服务周到，在二楼有提供客人休息的区域，伙计们会根据时令提供茶点为客人解闷。
水即将泼过去的一瞬间，林知瑜的难以置信溢于言表，显然没想到人还能如此无耻至极。
张氏嘴角挂着一抹讥笑，然而下一秒，扬起的弧度硬生生被拉平，陆巡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劈手一扭，茶杯便转了个方向。
最后淅淅沥沥的茶水洒在了地板上。
林知瑜听到了张氏嘶嘶抽气的声音。
陆巡面无表情道：“残害侄女吃绝户，于情不合；污蔑他人清白，于理不合。动手打人非君子所为，伯母应当试着学习修身养性。”
张氏听懂陆巡骂她是小人，张嘴欲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对上对方慑的眼神一时哑了口，只好狠狠剜一眼林知瑜。
从她的眼神中，林知瑜莫名读出了“你给我等着”的意思。
好好的一场逛街被人平白搅合，林知瑜突然觉得没意思，拉着陆巡从衍月阁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想不到你还挺会说的，我看张氏最后脸都绿了。”
陆巡平静道：“平日跟林小姐耳濡目染，自然就学会了。”
林知瑜觉得好受了一点，骨子里的逗趣基因苏醒：“你这是在哄我吗？”
陆巡：“……”
如愿的看到了陆巡卡壳的模样，想到把前两天把人逗得太狠的反应，又赶紧哄：“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去衍月阁的路上没留意，走着走着才发现，街上来往的人比来时多了许多。
她眼神里充满好奇，问：“陆巡，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陆巡：“今天是花朝节。”
怪不得听张氏旁边那个妇人提起什么灯会，林知瑜知道花朝节有投壶，猜字谜一类的活动，从前只在书里看过，不免有些兴奋。
游鱼一般越过眼前的人群，林知瑜回过头，冲陆巡叫道：“我们也去看看！”
投壶游戏的历史由来已久，林知瑜虽没玩过，却是个套圈好手，想来没什么难度，她跃跃欲试地问老板：“老板，你这投壶多少钱一次？”
老板看了一眼林知瑜身后，笑问：“小姐是一个人吗？”
难道投壶还需要两个人？
林知瑜胡乱点了一下头。
“妹妹是第一次玩吧，花朝节的投壶和平常不同，需得两个人参加，一男一女凑成对才行。”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热心妇女说。
这下林知瑜懂了，合着花朝节就是为了撮合未婚男女的一场大型活动。
冲那妇人笑了笑，林知瑜摆手推辞，目光从奖品处轻轻掠过，说：“还是算——”
奖品架的最上层有一盏兔子形状的花灯，几乎有半人高，做工精致，模样憨态可掬，圆形的木伦代替了四肢，说是花灯，准确的说更像是兔子灯车。
兔子花灯作为头等奖品，需要投壶人连续投入十枚壶矢，双人合作加大了投壶难度，来参加投壶的人不在少数，至今却没有一个人成功。
投壶老板何等眼尖，不愿错过送上门的买卖，递出一枚壶矢极力推销：“我看女郎身后不是跟了位郎君，只要是未婚男女都可以参加。”他指了指兔子灯，又说，“这是今天最大的奖品，只要连续投进十枚便可获得，女郎若是喜欢便试试吧！”
旁边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呀是呀。”
“女郎试试吧！”
十枚？！
林知瑜暗自感叹，感慨这老板真会做生意，怕是靠兔子灯做噱头揽了不少钱。
心里腹诽着，她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打算转身离去。
肩头落下一只温热的手掌，陆巡低低的声音落在耳边，听起来有几分温柔：
“我们也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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