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杭加入后不久，乐队收到演出邀约，为一支叫清浊的老牌朋克乐队做开场助演。演出地点在著名的糖果酒吧，那里是乐队成名前最想登上的舞台，也是乐迷从全国各地赶来朝圣的地方。
此次是辛集式乐队吸收新成员后的首次亮相，大家都很重视，除了为期一周的彩排，造型上也做了统一规划，服装由于飞的潮牌店提供，妆发则交给许宁玖和菁菁。计划十分周密，可到了演出那天，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当天下午，他们约好在糖果酒吧门前集合。见了面后，几个人面面相觑，足足过了一分钟后，同时捧腹大笑。原来除了于飞，没有人穿事先准备好的衣服。赵年穿了件黑色衬衫，脖子上系了根红色鞋带。徐又时是一件比桃花还粉嫩的T恤。最夸张的是沈周杭，他虽说只穿了件立领白衬衫，可怎么看都像是一只想要招蜂引蝶的花孔雀。
于飞早有预料，可还是忍不住摇头。
徐又时指着于飞T恤上闪闪发亮的金色贝斯，“飞哥，你也别笑我们，你身上穿这件也不是那天给我们看的那件啊！”
于飞小麦色的脸上难得露出红晕，讷讷无言。
别人看不出来，许宁玖一眼就认出那把手绘贝斯是菁菁的手笔，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多问。她看了眼手表，说：“你们都别笑了！赶快进去准备化妆吧！”
赵年和沈周杭都捧她的场，推着徐又时往酒吧里走。
进到酒吧才知道，糖果只有一间休息室供乐队休息，清浊的人已经占满了，舞池里保洁正在打扫，没有下脚的地儿。最后，他们搬了几张高脚椅，在酒吧后门的一棵柳树下搭了个临时的化妆台。
菁菁迟迟未到，打电话也不接。原本她们两个女生一人负责两个人的妆发，现在全落在许宁玖一个人身上。她在画画上颇有造诣，可化妆却没什么天赋，虽说提前做了功课，可真上了手，全不一样了。时间紧迫，她一个人手忙脚乱，最后把小烟熏化成了乌眼青，一个个像没睡醒似的。
许宁玖有些沮丧，加上徐又时咋咋呼呼地冷嘲热讽，她心情更低落。
赵年安慰她，“你别听肉肉在那儿胡说！这不化得挺好的！我这脸都跟艺术品似的！”
许宁玖听了这话更笑不出来了。
赵年却特别认真地说：“我没开玩笑！真的很不错！虽说现在看上去是有些夸张，但是舞台妆都是这样的，等会儿上了台，灯光一开，跟现在完全不是同一个效果！”
沈周杭本来有心安慰妹妹，可当着这么多人，不好故意偏袒自家人，就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听赵年这么说，也跟着说道：“是啊！大年说的对！我们小玖辛辛苦苦化的，怎么会不好看呢！”
除了徐又时，大家都夸好，许宁玖这才稍微好过一些。
于飞看了眼时间，催大家进去候场。
晚上七点半，演出准时开始。
菁菁是踩着点儿进来的。
许宁玖在舞台侧面开了个台，点了两杯饮料，菁菁一口喝掉大半杯。
许宁玖问：“你这是跑哪儿去了，搞得这么狼狈！”
菁菁从背包里掏出相机，“我回学校拿相机了！第一次看我们家飞飞的演出，当然要记录下来了！”
“我们家飞飞？”许宁玖鸡皮疙瘩掉了满地，菁菁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许宁玖恍然大悟，“怪不得请你帮忙搬家的时候，你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原来是别有所图啊！你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校内演出那天就看上人家了！“
菁菁不以为然，“我那不叫一见钟情，顶多是见色起意。”说着放下手里的相机，在自己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上戳了戳，“你不觉得那天他搬东西的时候，肌肉特别性感吗？”
许宁玖摇了摇头，实际上她对于飞过于发达的肌肉完全无法欣赏。
菁菁一副她不懂行情的样子，“那赵年呢？你没有某一瞬间觉得他特别性感？”
许宁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湿透的T恤下若隐若现的身体，脸瞬间红了，还好酒吧里光线暗，看不出来。
菁菁以为她不懂，话题一转，提醒她：“你看见台下这些姑娘没？一个赛一个漂亮！她们肯定知道赵年有多性感迷人！你要是不抓紧宣誓主权，小心他被别的姑娘一见钟情！”
许宁玖何尝不知道这些，可她和赵年的关系始终是恋爱不足，暧昧又至极。如果她能够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勇敢告白，对失败也不会有那么多顾虑。可如今这个人成为了她生活中能够摸得到的一个真真切切的人，她开始贪恋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她内心敏感又骄傲，绝不会做那个首先掀起面纱的人。
许宁玖越想越郁闷，手里的橙汁也开始变得苦涩起来。她到吧台点了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鸡尾酒。
菁菁清楚她的酒量，把杯子拖到自己面前，“借酒浇愁有什么用，趁早把话说明白了要紧！”
再理智的人在感情里也不能顺利毕业。
许宁玖只望着她不说话，菁菁只好把酒还给她。
不多时，台上灯光亮起，整个酒吧被音响声环绕，空气好像都在随着鼓点有节奏地震动。辛集式虽然只是热场乐队，开场只有三首歌的表演时间，但是却意外大受欢迎，现场尖叫声不断。
菁菁说大概是因为这几个人长得太好看，在滚圈并不常见，再加上今天的妆容格外妖娆，所以迷倒了一片痴男信女。
许宁玖想起那个妆是自己化的，心里更不好受，竟默默又干了两杯鸡尾酒。台上两首歌唱毕，她已经酒气上头，醉意朦胧。
菁菁忙着跟台上的于飞眉来眼去，许宁玖不想打扰她，一个人起身去了洗手间。
赵年站在舞台正中间，能清楚地看到台下的光景。菁菁给于飞抛过来的媚眼他见了不少，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往台上看一眼。唱完最后一首歌，他见她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也跟着过去。
赵年在洗手间外等了一会儿不见许宁玖出来，打电话过去她又不接，于是想去找菁菁来看看。一转身，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周昕是知道今天的演出消息，特意来堵他的。
赵年看见是她，绕过她就要往外走。
周昕一把拉住他，“怎么？现在见到老朋友连招呼也不愿意打了？”
赵年挣脱开，面无波澜，“你如果愿意听我跟你打招呼，我可以一次性给你说几千遍。但是我们两个现在并不是可以见面寒暄的关系。”
周昕咬着牙，嘲讽一笑，“怎么会有人像你这样？好的时候恨不得满天的星星都摘给你，可狠起心来的时候，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肯听人说！这一年多，你把我手机微信全拉黑了，我换了好几次号码，电话打了无数遍，短信发了无数条。你竟然，能狠心到一条也不回。”
赵年听了这话，本想抽身离开，却突然改了主意，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容易心软。他正色道：“周昕，我以为我离开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从前的日子，你和我还有蒋成，我们都回不去了！”
听到他提起蒋成的名字，周昕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拉住他说：“我和蒋成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赵年说：“爱和喜欢，你可以划分得很清楚，但是我不能。”
周昕崩溃，大声质问他：“你敢说，现在台下那些为你疯狂的姑娘们，他们的追捧和爱慕，你就没有一刻心动过吗？”
赵年叹了口气，极具耐心，“周昕，我也是个人，我拥有常人的感情和弱点。但是，我知道长久的爱和一时的欢愉哪个更能让我感到愉悦。这是我的选择，你也有你的选择。我不说我对，也没有办法证明你错。”他像个长者，劝导周昕：“我听说梦星上个月签公司了，你和蒋成两个人专心搞乐队，以现有的成绩来看，未来未必不可以靠这个混碗饭吃。”
“混碗饭，混碗饭…”周昕苦笑，“赵年，不用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你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大方！相反，你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像个极度洁癖的人，我和蒋成之间的事，让你纯洁的爱情观上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你用你的‘大度’让我们自惭形秽，看着我们如今厚脸皮地靠着你留下来的作品维持乐队，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很讽刺！”
赵年并不否认有某一个时刻，他想以自己留下的这几首作品来狠狠嘲讽他们，可如今，他是真的放下了，想跟过去永远不再有任何牵连。他知道周昕有多尖锐，话已至此，不愿再多做纠缠，于是说：“你怎么想都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你停止你的行为，不要再给我发任何信息了！”
周昕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许宁玖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赵年跟一个女生纠缠在一起，两人手拉着手，看不出是谁主动的，她怒气上涌，借着酒劲儿喊了出来。
赵年转过身，走到她身边，就着走廊里微弱的灯光，看到她双颊绯红，眼睛水汪汪的，满脸委屈。
他轻声问：“喝醉了？”
许宁玖一把推开他的手，指着还站在原地的周昕，“你是谁？你拉着他做什么？”
周昕转过身来。
许宁玖看见她的正脸，一瞬间酒醒了一半，她就是专辑封面上的那个女孩。许宁玖原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赵年的过去，可在这样暗的灯光下，她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张脸。那一刹那，她厌恶自己，原来自己对赵年的爱那样卑微，她无法接受。
许宁玖再也受不了，推开赵年就要往外走。可就算是清醒着，她也推不动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何况她喝醉了，她的手落在赵年腰间使不上一点力气，反倒像在抚摸一样。
赵年看出她醉得厉害，不肯放手，搂得更紧了。
周昕走过去，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相比于在自己面前的冷静自持，此刻的赵年显得有些慌乱无助，他搂着那个女孩，生怕她摔倒，又好像担心冒犯到她似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周昕冷笑道：“这就是你纡尊降贵，跟我说了那么多大道理的原因！你有了喜欢的人，担心我这个前任会影响到你，所以急着要跟我划清界限？”
赵年没有听周昕在说什么，他全副心思都在许宁玖身上。
可许宁玖却听见了，她听见周昕说赵年喜欢自己，可对一个人的喜欢，怎么能由第三者来说出口，何况这个第三者还是他的前任。酒精的作用让她头痛欲裂，她没办法思考，只想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赵年。她挣扎着，却抵不过他的力量，突然泄了气，顺着墙壁滑下去。
赵年也跟着单膝跪地，“怎么了？特别不舒服吗？你这是喝了多少？”
许宁玖摇头不答。
赵年想要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她却十分不配合。
直到听到她细细的啜泣声，赵年吓了一跳，顾不得什么，捧起她的脸，“这是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你倒是说话啊！你听话，我们先出去，看看是不是碰到哪儿了！”
许宁玖只流泪，不说话，把赵年急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只听她喃喃自语，“你不能这么做！这是不对的！我是谁，我不是你的工具，不是你的借口！”
赵年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她是误会了。他想要解释，可他一靠近，她就用手捶打他，完全是喝醉了的样子，赵年见这样不是办法，强行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她哭得更厉害了。
周昕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赵年抱着许宁玖走到走廊尽头。
菁菁走过来，看见许宁玖哭了，质问赵年：“这是怎么了？”
赵年说：“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她喝醉了，先送她回去吧！”
许宁玖在他怀里挣扎着要下来。
此时，沈周杭在舞池里喝酒，见菁菁去找许宁玖迟迟没有回去，于是跟着去洗手间找她们俩，正看到赵年把满脸泪痕的妹妹抱在怀里。
他想也没想，冲上去把妹妹抢过来，然后一把推开赵年。
赵年注意力都在许宁玖身上，不妨被他推开，往后踉跄了两步，狠狠撞在墙上。
沈周杭只当他欺负了自家妹妹，二话不说就要动手。
许宁玖还没全醉，知道哥哥误会了，扯了扯菁菁的手，让她出面劝阻。
菁菁不肯帮忙。
许宁玖急得直跺脚。
菁菁只好拉开沈周杭，“杭大人，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好赖不分，小玖喝醉了差点摔一跤，人家赵年帮忙，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怎么，要学你的前任吉他手，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武功？”
听了这话，沈周杭收回了手，可仍然半信半疑，看着自家妹妹，“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许宁玖没有答话，而是靠在墙上，皱着眉头，“哥，我好难受！”
她极少叫他哥哥，平时都是“杭大人、杭大人”这样叫着。她这样一叫，他知道她是难受极了，没有再计较眼前的事儿，把她背起来出了酒吧，出门拦了辆出租车，没有回学校，直接回家去了！
他们离开后，菁菁问赵年刚才发生的事。赵年本想着让她帮忙问问许宁玖的情况，哪成想他听了赵年的描述后，拉下脸，说了句“活该”就走了，连于飞也不理。
好好一场演出，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赵年第二天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知道许宁玖前一晚在家住，一大早就守在美院校门口，可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到她人影。
他去菁菁的宿舍楼下找菁菁，结果她见到自己没好气，理也不理，转身就走。他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她终于下来了。
菁菁上来就说：“我也联系不上她！你不用在这儿装痴心给我看！”
赵年听她这话说得这样不客气，苦着脸说：“死也要让人死个明白！昨天还好好的呢！我怎么突然就成了坏人了！”
菁菁不屑一笑，“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小玖让我转告你，你自己有女朋友就别来招惹别人！她可不是那些在灯光下任你们男人挑选的猎艳对象！”
赵年说：“这话可是从哪儿说起！我什么时候把她当成猎艳对象了！我要是这么想的，我把她哥哥弄到乐队来做什么！等着找打啊！”
菁菁想想也不无道理。
赵年说了一车的好话，把昨天晚上遇到周昕的场景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菁菁听了，不屑道：“你们男人就是喜欢搞暧昧！又喜欢拿女人来做借口，好像一段感情的结束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赵年连连点头，“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菁菁笑，她从于飞那多少了解了赵年，知道他是个不肯轻易低头的人，现在这样伏低做小的，倒不像是于飞口中的那个人。她了解了来龙去脉，知道大概率是个误会。于是说：“喜欢的人和女朋友可不一样，不明确关系，整天搞暧昧，这根本就是伤人！”
赵年连连点头，连自己的表白计划呢坦白了，“你说得对！表白这种事形式不重要，时机最重要，我保证，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我保证干脆利落，把这件事办了！”
菁菁笑说：“好啦！我相信不相信并不重要！你要让小玖对你有信心才行！”
赵年点头。
菁菁说：“不过我还真帮不了你，我也联系不上她。她今天一早跟聂教授去山里写生了！聂教授的规矩，上山前就没收手机，只有他自己的手机能联系！我试着给他打个电话告诉小玖吧！至于她肯不肯跟你联系，我就管不了了！”
菁菁把电话打过去了。可赵年却没有接到许宁玖的回电。她就像个蜗牛，只要感受到外界一点点的危险和伤害，就缩回到自己的保护壳里迟迟不肯出来。要让她回心转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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