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出了高架桥，导航上显示他们即将进入通州，周围不再是通天的高楼，房子变得低矮了一些。昨晚才下过雨，地上泥泞不堪，车开不进去，他们只能将停在路边，再跟着导航步行。
路上多是泥坑，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费劲。水深的地方垫了砖，虽然踩不到水了，可站在上面很难保持平衡。许宁玖差点因此摔跤，要不是赵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给捞起来，她肯定成了泥人了！
因为附近的房子没有门牌号，导航无法具体定位，徐又时只能靠手机里的照片挨家挨户找。其中一家门前停了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车座后面绑了个大木箱。徐又时再三比对，终于说：“找到了！就是这家！”
他们三人站在门前。
赵年看着眼前晃晃悠悠的纱窗门，“你确定这是付昊奶奶家？”
徐又时点头，“嗯，没错。”
他们一直知道付昊家境不太好，可具体什么情况他们不好开口问。付昊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其实自尊心非常强，对家里的事他一向是避而不谈的。
赵年走上台阶，轻轻敲了敲纱窗门框。
过了好一阵儿，里面才响起拖在地上的脚步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走出来，“你们找谁！”
赵年鞠了个躬，“奶奶您好，我们是付昊的朋友，他在家吗？”
奶奶一听是付昊的朋友，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然后走到楼梯下，使劲敲楼梯的木扶手喊付昊下来。
付昊在二楼听到动静，穿着拖鞋踢踢踏踏跑出来，站在楼梯口，“奶奶，啥事儿？”
奶奶不答话，他抱着个耳机往下走，走到半路，看见站在后面的赵年和徐又时，顿住了脚步。
奶奶催他，他于是走下来。
许宁玖也跟着往上看。演出那天他和徐又时扭打在一起，她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但眼前的这个人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在那天的打斗中他是占了上风的，她本以为他一定很健硕，没想到他个子高高的，瘦得跟麻杆似的，一件蓝色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他们几个在沙发上坐下来，各怀心思，没有人开口说话。老人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忙里忙外，招呼他们吃西瓜。
西瓜是在冰箱里冰过的，对于吹了一路热风的赵年和徐又时本该是如逢甘霖，但是两个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勉强吃完西瓜，赵年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付昊奶奶说：“奶奶，我们找耗子有点急事，我们出去一趟，改天再来看您。”
老人家非要留他们吃晚饭。
付昊说：“奶奶，下次吧！赵年晚上还要上课呢！下次我再请他们来！”
老人家最不愿意耽误年轻人学业，没再留客，但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有空一定过来吃饭。
他们一行人出了门，由付昊领着往外走，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门口垫好的砖头不知道被谁踢到了水沟边，付昊弯腰捡回来放好，溅起来的泥水落在了他的小腿上他也不理会。
赵年看到他腿上的泥渍，叹了口气。
直走到他们停车的地方，付昊才停下脚步。他点了根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许宁玖。
许宁玖明白他的意思，刚好不远处有一家小卖部，她走了进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付昊才开口，“大年，我家的情况刚才你也看见了。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我得专心找工作了。我精力有限，乐队的事儿就算了吧！”
赵年也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嗯，我知道！”
付昊又说：“这两个月到处面试，我才知道生活就他妈的是个屁！老子以为老子能潇潇洒洒把它给放了，没想到它轻轻松松给老子撂倒了！”
赵年靠在车上，低头看见地上有一滩水沟，上面扑满了飞虫，它们挣扎着，最终都溺死在泥沟里。
他明白付昊的处境，甚至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临同样的情况。虽然道理都明白，可仍然不甘心，“耗子，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吉他手，这点是有目共睹的。你就这样放弃，不觉得可惜吗？你离开乐队我不勉强留你，以你的水平可以换个乐队，境况会比现在好很多，收入维持现有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维持？”付昊冷笑了一声，“大年，你说这话心虚不？你做摇滚乐到现在填饱肚子了吗？摇滚乐？摇滚乐早他妈死了！九几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完蛋了！你看看现在那些唱口水歌的歌手、那些话都说不明白的rapper，哪一个不比我们混得好！人家一场商演够我们吃一年的！摇滚乐？别开玩笑了！你出去跟人家说你是玩摇滚的，十个里面有八个不知道摇滚乐是个什么东西，剩下两个装逼的说你的音乐是一堆垃圾！大年，说实话，我对摇滚乐除了失望不剩下别的什么了！”
“摇滚乐……死了吗？”烟灰灼伤了赵年的手，但是他浑然不觉。
付昊纵然说的都是事实，可有一点不对，如果摇滚乐死了，那自己是什么呢？他还活着啊！他还活着他的梦想怎么能死去呢！
徐又时自刚才知道了付昊家里的情况，对自己之前和他打架的行为深感愧疚。可现在听他说什么摇滚乐死了的屁话，好容易压下去的脾气又上来了！就算他死了，赵年死了，他们都死了，摇滚乐也不会死！他想冲上去理论，却被赵年给拦住了。
赵年抖落了手里的烟灰，“耗子，我理解你的选择，也尊重你的人生。但是我想说就算苟延残喘地活着，我也想试试摇滚乐在我心里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死去！”
“好，我等着看，看你能坚持走多远！”
回去的路上，车里持续的低气压让许宁玖有些透不过气来。赵年自上了车就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发呆，徐又时也不再找她的麻烦，一路上都很安静。她虽然不知道他们和付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刚刚的对话是不欢而散了。
天气比他们来的时候更加闷热。虽然五月刚过，午后太阳的毒辣程度已经丝毫不逊色于炎夏，车上唯一冒着凉气儿的是她刚从小卖部买回来的冰镇汽水。
似乎连这辆小卡车也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闹了脾气。许宁玖开始觉得不对劲儿是她明明用一样的力度踩油门，车子却走得越来越慢。她心里犯嘀咕，但没敢打扰车上陷入沉思的那两位乘客。谁知道又跑了不到一公里，车子突然就停了下来。
徐又时恢复了战斗力，嚷嚷着：“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来？”
许宁玖有些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它突然就不走了。”
赵年打开车门，“我下去看看！”
许宁玖和徐又时也跟着下了车。
赵年掀开车前盖检查了一番，“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徐又时叉腰站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该不是没油了吧！我就说你这破车不行！来的时候我就问你那个灯为什么一直闪，你还说是灯坏了！”
赵年拍了拍徐又时的肩膀，“好了！你安静一会儿！”说完，走到侧面去检查油箱，果然是没油了。
许宁玖尴尬极了。
徐又时气焰更胜，可奚落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赵年给制止了，“你不热吗？少说点儿话吧！”
徐又时翻了个大白眼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年安慰许宁玖，“没事，车没坏就好！你给保险公司打个电话吧，让他们送油过来！”
许宁玖苦着脸，“这车……没保险。”
徐又时故意不看赵年，大喊：“不是吧！你开玩笑呢！大姐！没保险？”
赵年没理他，继续安慰她说：“没事儿，没保险也不怕。小事一桩，我们负责原地等待就好了！”说完，他掏出手机给于飞打电话，让于飞开车送汽油过来。
于飞从店里开到这要一个多小时。车熄了火后被太阳晒得像个大蒸笼似的，他们只好到路边避暑。
从通州回来他们走的是国道，路上除了一些拉货的大车，私家车很少。路边都是农田，周围也没什么人。
他们往前走了一百多米，路边有个小土坡，坡上有一棵大柳树。
徐又时三两下爬上土坡，回头冲许宁玖怪笑，嘲笑她手脚并用的窘态。
赵年一步跨到半坡上，回头冲许宁玖伸出手。他的手指白皙又纤长，手掌却很宽厚，看起来非常有力量。
许宁玖轻轻握上去，指尖传来的温度一下就让她想起刚刚在付昊家门口时，她被他拦腰抱起，他手指尖的温度透过她薄薄的T恤传过来，她当时惊魂未定，现在却突然觉得腰间被他握过的地方灼热得像是在她心里燃起了一团火。
赵年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觉得一阵柠檬的香气随着一阵清风钻入了他的鼻尖，他的心蓦地跳漏了一拍，他有些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好香啊，什么味道？”话一出口，他瞬间就知道自己唐突了，想要解释却发现找不出任何借口。
许宁玖其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地红着脸。
看见她两颊的红晕，赵年更觉得自己刚刚的那句话欠妥，手心甚至开始冒汗，但他这个人一向淡定，加上面冷，即使心中有千丝万缕的想法，表面上也波澜不惊的。他想跟她道歉，说自己刚刚闻到了一阵花香，可那明明就是柠檬的香气。
两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都羞答答地低着头。
站在一旁的徐又时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暗送秋波的嘴脸，强行挤进他们中间，用手扇着风，“热死了！这树底下是晒不着太阳，可是连一丝儿风都没有！要是有个电风扇就好了！”
许宁玖也感觉到有些燥热，“车上有冰汽水，我刚刚在超市里买的。”
赵年趁此机会悄悄退后了一步，跟许宁玖隔开了些距离，那香味似乎淡了很多，他对徐又时说：“你去把汽水拿过来吧！”
“我？老子才刚爬上来！为什么让我去？”
赵年说：“那我去吧！”
“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吧！”
汽水冰碴化掉了，但是瓶身还冒着凉气儿。没有瓶起子，赵年从地上捡了块平整的石头，轻轻一撬，瓶盖瞬间就飞得老远。“噗”的一声，汽水瓶口微微冒着气儿。
他把汽水递给许宁玖。
她没有接，而是看着他手里没有起开的那一瓶。
赵年会意，问她：“不喜欢荔枝味的？想喝这个橘子味的？”
许宁玖点头。
一旁的徐又时抢着说：“那不行！大年也喜欢橘子味的！”
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抢赵年喜欢的，可落在许宁玖耳朵里，却是另外一层意思，他们两个竟然喜欢同一个味道？
赵年也有些不自在，把橘子汽水起开了，换了那瓶荔枝味的。
徐又时气得在一边猛打嗝。
夏日的午后因为一瓶橘子汽水变得不那么难熬，热气因为汽水和树荫也渐渐散去。三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国道上来来往往的大车，还有偶尔飞过的一两只小鸟和蜻蜓，刚刚所有的不愉快和窘迫好像都消失了，这一刻的宁静非常美好而又难得。
徐又时喝掉最后一口汽水，又打了个饱嗝，突然感叹：“哎！耗子这一走，我们去哪儿再找一个吉他手啊！”
赵年站得累了，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我们在微博或者豆瓣上发个帖子吧，应该会有人看到。实在不行在报纸上登个广告也可以！”
徐又时在他旁边坐下来，“广告？现在还哪有人用这么过时的方法啊！”说完，又想了想，“哎！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不管什么办法，能找到人才是当务之急。”
许宁玖不懂摇滚乐，她问赵年：“吉他手只要会弹吉他就可以吗？要弹得非常好才能做乐队的吉他手吗？”
徐又时抢着说：“弹得好？不会弹也可以，来玩两天就学会了！”
许宁玖以为他又是在跟她抬杠，谁知道他紧接着又无限感慨地说：“只要不半路撂挑子走人，会不会弹吉他也没那么重要了！”
听了这话，许宁玖说：“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吉他买了不少，至于弹得怎么样，我就不懂了。”
“哦？”赵年来了精神，拉着她一起坐下，“你还认识这样的人？什么情况，说说吧！”
许宁玖说：“他比你们大两岁，下半年研二了，在中医药大学上学。他之前在乐队给人弹过电子琴，但是应该没有做过吉他手。”
徐又时听到学校的名字，咋咋呼呼地喊：“老中医？中医和乐队，这也不搭啊！而且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最没意思了，浪费时间！”
赵年倒不介意这些，他问她：“你晚上有事吗？吃完晚饭我们去见见这个人吧！”
这么快？许宁玖没想到赵年这么迫切。她还没问过对方的意思呢，但她又不想拒绝赵年，就说：“那我先打电话过去问问吧！”
赵年点头。
许宁玖一连打了四五个电话，对方都没接。
赵年说：“等一下我们去他们学校附近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去宿舍找他，怎么样？”
许宁玖理解赵年求贤若渴的心情，但是她担心的是那位祖宗，电话不接也没有回过来，说不定又在哪里买醉呢。
见她犹豫，赵年说：“晚上我请你吃饭，我们再聊聊这个人的情况。”转头嘱咐徐又时，“等会儿你坐老飞的车回去，我去见见这个人！”
徐又时嚷着要一起去，赵年没有答应，他担心这小子因为对许宁玖的偏见故意找茬，找吉他手的事情鸡飞蛋打不说，让许宁玖下不来台更不好。
许宁玖没办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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