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自燕子梁给了她第一个馒头后,但凡蚕儿桑一饿肚子,他都跟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给她找来馒头。
蚕儿桑看在馒头的份上终于不再纠结自己那卷被他夺去的铺盖,两个人在破庙里渐渐能够和平相处。
相处日久,蚕儿桑便觉得他是个极为奇怪的人。
“小梁,你为啥天天跟个母鸡一样趴这儿?下蛋呢!”
“我不在,你究竟是么讨着饭的?也教教我?”
……
小乞丐围着小病痨鬼,絮絮叨叨问东问西,小半年过去,燕子梁习惯了她这张嘴,他侧身枕着一只手臂,眼神放空,只等她说累了,才将她拨走。
彼时已经入了秋,小破庙晚间将门在掩上不至于过于寒冷。吃饱喝足,蚕儿桑缩在香案上睡觉。
黑暗里一线月光从顶上落下,如一道楚河汉界,横在燕子梁与她之间。缩在破铺盖上的小孩睁开眼,他捂着嘴,疏长的眸子盯着空气里的细小尘埃,夜幕下,有脚步声在靠近。
嘭嘭嘭——
破庙大门被人猛地从外踹开。
一行三个人,当中是个虬髯汉子,约莫三十出头,正值年富力强的岁数,左手侧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老人身后则是个相貌猥琐的矮瘦男人,肩上蹲了一只小小的藏酋猴。
三人庙里环顾一周,寻了处干净地面坐下,那只小猴儿被放了出去,不多时,矮瘦男人也提步离开,一人一猴回来时抱了一大捆木柴。
老人熟练地生火,就听虬髯汉子道:
“咱们兄弟跋涉至此,那鱼怪竟到此地毫无踪迹,实在奇怪。”
“那鱼怪被师父打伤,藏匿再此,料她一时半会离不开狗儿镇,咱们三人不若来个守株待兔?”
最瘦小的汉子笑道:“大哥说的轻巧,咱们守株待兔,可别守成万年王八了。依小弟看,总得要个鱼饵才好,但你瞧瞧,咱们三个歪瓜裂枣凑在一起,怎么引她出来?”
火光泛红,烧得木柴噼里啪啦响,老头乜斜着眼看虬髯汉子,犹疑不决:“大哥——”
汉子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摸着下巴思索道:“为兄这样的相貌,恐怕那鱼怪眼光高,瞧不上嘞。”
瘦小的男人笑嘻嘻道:“咱们此行除妖降魔,做的是大好事,借他们狗儿镇里一个俊俏少年想必也没关系,到时候咱们将人毫发无损送回去,那少年人白得一场露水姻缘,咱们也顺利除妖,怎么着都不吃亏呀。”
“大胆金不换!”
“大胆金不换!”
虬髯汉子与那老头异口同声斥他,只是猥琐男子目光丝毫不惧,他缩着头,又桀桀笑出声:“小弟开玩笑的,手里就这么只猴儿,哪有通天本事能拐个少年汉子来?只怕给人几拳打死了。”
虬髯汉子无奈:“罢罢罢,拿钱来,咱们请人相助,开诚布公。”
“世俗之人,听到妖魔鬼怪裤子都要吓尿,大哥不怕他们误事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十分有理,你看着便是。”
金不换故作苦脸,而后便掐着自己的小猴,嘴里念咒,单手掐诀,脚踏罡步,刹那间火势凶猛几许,一旁的花白发老人向火中伸筷,夹出一块块金灿灿的小黄鱼。
有了钱,三人低头商议捉妖的具体事宜,自始至终都未发现身后大香案上躺着的小乞丐,更不必说那在一旁盯着他们的小病痨鬼。
第二日,三人离去,蚕儿桑照旧睡到太阳晒屁.股。
她伸了个懒腰,翻身见地上有熄灭的火堆,倒是唬了一跳,连忙扭头看着燕子梁,见他精神恹恹地,蚕儿桑难得关心道:“你昨儿冷的自己生火取暖?”
燕子梁摇了摇头。
“小骗子!”蚕儿桑指着火堆,用脚恶狠狠踩了几下,阴恻恻道,“下次烤火得叫我一起,昨儿晚上我可冻死了,咱们如今都在一个屋檐下,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燕子梁笑了笑,眼神淡漠,见她还在警告自己,当即一脚将人踢飞多远。
蚕儿桑在空中滚了三圈,恰好撞在恶少年阿休身上,有他当肉垫,小乞丐勉强躲过被摔骨折的命运。
阿休在地上疼得抱腿打滚。
“你这一看就是骨折了。”蚕儿桑拍拍灰爬起来,手捂着嘴小声道,“我没骗你罢,我弟弟天生神力,一脚就能把牛踹死,要不是看在我是他姐姐的份上,你这会子就要被撞成傻子了。”
阿休指着她怒目而视,声音发颤:“放你娘的狗屁,爷要是骨折了,你等着!”
“诶呀,我这不是天天在庙里等着么?嘿嘿,等着你来给你蚕祖宗磕头呢。”蚕儿桑照他那腿拍了拍,故意道,“都沾了灰,我给你擦掉,别谢我……啧,怎么都感动哭了?别哭了别哭了,喊我一声祖宗,咱们恩怨一笔勾销。”
少年人费好大力气爬得离她远了点,心想今日真是出师不利。
阿休本来是想揍她一顿的,昨儿这小乞丐又多吃了他家一碗饭,他娘甚至还把自己的旧衣裳送给了她,望着蚕儿桑如今身上这身,他恨不能把那衣裳剥掉。
不知为何,他就是很讨厌这个爱装可怜又油嘴滑舌的小乞丐,几次交锋下来,火气直冲喉咙眼儿。
这里两个人一个爬一个走,那头路上却出现一个貌美的少妇,蚕儿桑眼睛都看直了,怔怔怔站在原地,少年阿休也呆住。
“臭乞……蚕儿桑,你扶我起来。”阿休拽了拽小乞丐的裤脚,难得礼貌一次。
蚕儿桑冷酷道:“门都没有。”
“蚕大爷,好祖宗,你扶我起来。”
蚕儿桑浑身舒坦,乐颠颠把他扶起来,正要揶揄他几句占占嘴上便宜,不成想那貌美女子已经迎面走了过来。
“小兄弟腿怎么了?”
穿着一袭白衣的女子娇艳如花,素服压着一二分媚色,声音婉转极了。
阿休靠在蚕儿桑身上,脑袋晕乎乎,简直跟醉了一样,若非被蚕儿桑偷偷掐了一把,这会子都要笑傻过去。
“姐姐……姐姐我、我好的很,咱们在玩。”
“玩什么呀?”娇俏女子像是十分有耐心,对着两人言笑晏晏,时而摸摸蚕儿桑的脑袋,时而卷起阿休的裤腿,看他的伤处。
蚕儿桑胡诌了几句,那娇俏女子心疼地看着阿休,忽然想到自己有药,便请她将阿休扶到自己家去。
阿休已是个半大少年,跟她这个小乞丐比,块头沉,蚕儿桑气喘吁吁走到半路,见他还醉在妇人的美貌中,冷笑着小声道:“小色鬼,以后怎么谢我?我再去你家吃饭,还赶我吗?”
阿休摇头,无比诚挚地看着她,傻笑道:“等会跟我娘说一声,晚上我那碗饭也给你罢。”
蚕儿桑啧了声,忽然想到自己师父先头警告她的话:色字当头一把刀。往先跟要杀猪一样对她磨刀霍霍的少年这会子就跟痴呆一样,此情此景,叫她不由对那前面带路的女子生出一丝警惕。
那美貌少妇将两人带至一处偏僻地界,见到高门大户,重重朱门,蚕儿桑不敢进去了。
一身白衣的女子转过身,笑着问道:“怎么不进去?”
“我弟弟晚上没我睡不着,我要回去了。”
女子笑容满面:“那我扶他进去上药,就不送你回去了,还记得路吗?”
蚕儿桑故作模糊,挠头道:“不记得,但来时就这么一条路,一直走就是了,仙女姐姐不用送我啦。”
小乞丐站在门外,见着门关严实了,才开始慢慢退后,退出百米远,立马撒腿跑。
天轰隆隆打雷,都入了秋,蚕儿桑直道奇怪。
06
小破庙里,虬髯汉子、白首老翁,以及肩上蹲着一只猴的瘦小汉子再次围坐在一起。三人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一位姗姗而来的贵客。
原来虬髯汉子在城中的花柳之地张贴了一榜,重金招募容貌俊朗的兔儿爷以除妖。三人试了一日,只有一位少年过了试验,说好了傍晚在此地集合,眼见着天黑了,才窥到影子。
金不换先跳起来,笑眯眯道:“难怪来迟了,燕哥儿今晚换了新衣裳,比白日要更加俊俏了。”
穿着一身荼白直裰的少年人微微一笑,作揖还礼:“钱帛动人心,拿人手短,自当鼎力配合诸位。”
虬髯汉子哈哈笑出声,伸手揽住他,将人拐到屋里,而后认真与他说道今夜该注意的事宜,说到最后,用手拍了拍他的胸膛,安慰道:“这事你不吃亏,只要胆大,若是能使出你浑身本事,将那女妖精白.嫖一顿,采阴补阳,也是你的造化。”
燕子梁望着神龛上的塑像,若有所思,末了故作羞怯模样,更有无限绰约风姿。
三人循着妖气,四处寻找鱼怪经常出没的地方,瞅准机会就打算将少年丢过去,届时引出鱼怪,三人埋伏之后等着鱼怪精疲力尽时将其一网打尽。
巷子曲曲折折,一行人兜兜转转,拐角处与一个小乞丐当头撞上。
燕子梁抬手抓住蚕儿桑,免得她因惯性摔倒地上。
嗅到那股浅淡的降香,小乞丐浑身又舒坦了,紧绷的心弦微微松懈。她望着眼前人,蓦地呆住。
燕子梁微笑:“你从哪儿来的?”
被他这话提醒,蚕儿桑瞥见他身侧那几个男人,见都是一副江湖道士打扮,顿时机灵起来。
“我……我告诉你们,这里面有个小娘们儿,极漂亮,穿一身孝,刚把我那个朋友带回家去。我正想回去告诉他娘,叫她不用备饭了,可这里路四通八达,怪复杂的,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出去的路,不知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这天黑黑的,真可怕。”
白发老者瞅着小乞丐,捋须道:“你可记得那个女子家门是什么样的?”
“一扇朱红大门,门开了,里面还有三重大门。”
老者掐指算了算,眼睛一亮,笑道:“有了。”
蚕儿桑半信半疑,可见他甩起袖子大步在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度,就又信了大半。
她尾随这四个人,金不换看她有几分机灵,一路上便问了她一些狗儿镇的事。蚕儿桑是走街串巷讨饭的,被他问东问西,顾忌道人妖术,便扮出十分乖巧。
“等会儿,咱们兄弟杀鱼,你不要靠近,咱们完事了带你好好吃一顿。”金不换从她的字里行间已经推出蚕儿桑的经历与身份。
小乞丐笑容灿烂,搓了搓手。几个人找到那扇门,她就守在拐角处,天黑透了,秋夜落霜,敲门之前,白衣少年将自己身上的氅衣脱下递给蚕儿桑,吩咐道:“看好我的衣裳,莫要弄脏它。”
蚕儿桑举手发誓,等着他进门了,捧在手上,低头嗅来嗅去,嘴里怪道:“好看的人怎么衣裳都比咱们香?”
金不换深刻赞同,啧了声,问她要不要喝酒暖暖身子。
“不喝酒,我师父说,小孩子喝酒容易见鬼。”
“那是醉了。”
“是吗?”
……
几个人门外小声说话,那门内,又是另一副景象。
被捆在床上的少年脸色通红,骨折的那只腿被人医好,几乎不费多少工夫,眼见着自己身上衣服越来越少,往日作天作地的少年总算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姐姐,你……你为何要脱衣裳?”
“不脱衣裳,怎么治伤呢?”貌□□肤如凝脂,腰上无一丝赘肉,指尖流连处令人心悸,只是她的眼神极为炙热,以至于透出一丝诡异来。
阿休呆怔:“我的伤好了。”
“礼尚往来而已,好没良心的孩子,轮到你来帮姐姐了。”
阿休蓦地僵住身子,只是三两下工夫,美貌少妇便笑开了,缓缓道:“倒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少年咬着牙,羞愧道:“没有。”
女人掐着他的下巴,重新审视后当头扇了一巴掌,见他不可置信的表情,笑嘻嘻道:“若是再如此,坚持不过一刻钟,姐姐就送你去做太监。”
阿休半边脸红肿,动弹不得,火辣辣的痛楚之下,莫名想起蚕儿桑,心里不由咒骂了一声。
这小乞丐倒是好命。
红帐翠罗,一阵大力的敲门声惊破满堂.春.色。
妇人拉起衣裳,复又风情万种地出了卧房的门,不多时,阿休便见到一个姿容极为清俊的少年推门而入,而方才对他动手动脚的女人此刻极为殷勤。
站定在床前,那少年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袖袍,抖了他一脸灰,目光落在他身上,既有怜悯,又有七八分的讥讽在其中。
他转身对那女子温柔道:“怎么还有脏东西在床上?”
下一秒,面容惨白的恶少年便被鱼怪大力丢出门外,将两条腿都摔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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