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礼敲响赵志云办公室的房门时,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到了屋内男人微不可察的叹息。但当他得到允许推门而入的时候,秉公任职的班长一如既往正气凛然地坐在那里,看见他,僵硬地一点头,叫他:“坐。”
赵志云看着余礼坦然地走到他面前,想起这人做的那些刺头事情,心里又气又恼,满是无奈。偏偏余礼素来温文有礼的,今天也是,他平静地走进来,淡定地坐下,毫无将被兴师问罪的紧张感,甚至还有闲心问道:“今天我有幸得一杯茶吗?”
“茶没有,只有开水。”赵志云硬邦邦地说。但他还是起身挑了一只一次性纸杯出来,端起茶壶给来人倒了杯水。
余礼优雅地接过,抿了一口。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的,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
“我来赵班这的次数,还是挺频繁的,不是吗?”他浅浅一笑,“我来玉兰,也不过半月吧。频繁地麻烦赵班,我也感到很不好意思。第一次是为了交接,上一次是为了黑云,这次……”
他微微抬眼,望向赵志云,眼尾中压着些许狡黠,“其实我也知道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但介于您对我的信任,我也就直说了——赵班,我只是觉得黑云并非不能知情。”
一句话的尾音落在空气中,赵志云沉默了片刻,他的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桌面,老班长正处在某种心理上的拉扯中。
“算了……我知道,你为黑云考虑。”最终,赵志云还是长长得叹了口气,对余礼说,
“我也相信,以你的考量,余礼,当你做出了这个决定时就已经考虑过后果——档案室里的文件不能交由借阅签字方之外的人查看,尤其,黑云现在只是一个预备警犬!”
赵志云的语气陡然郑重起来,像训斥一个新兵那样训斥他:“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越英的档案,又是怎么把它带出档案室的,那是你的事,我不关心。但你有没有想过,余礼,你现在让黑云看了机密级别的文件,你以为你在为他考虑,你把他的未来置于何地!他马上就成年了,你要让他和你一起受处分吗?”
他恶狠狠地质问完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字字诛心。但余礼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起身为他倒了一杯茶,这才有条有理地开口:
“您提到的问题,我当然都想过。请不要担心,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视频证据——食堂隔间的监控很早前就坏了,假如只有进出的录像,顶多只能证明我和黑云共同享用了一次不错的晚餐而已……”
赵志云瞪了他一眼,训道:“收收你的这些小心思,钻空子倒是很在行。”
“谬赞。”余礼没大没小地一笑,又被赵志云瞪了一眼,说话时便略带上几分怨怼,“谁让,你们谁也不说,黑云对越英案从头到尾只听说了‘失踪’二字,至于何地何事、因何缘由,都是一律不知,这让他怎么安心……要获得犬的信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
……不过,余礼心里也明白,他为了黑云如此劳心劳力,事到如今连搭上个处分都不在乎。到了这种地步,倘若还说只是单纯为了“工作”、为了“搭档配合”——类似的浅表的理性考量,只怕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了。
赵志云撑着额头,只当他是在狡辩,暗道不愧是黑云的训导员,简直比黑云本身还叛逆,两人真真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他又叹了一声,左右拿这办起坏事来滴水不漏的小年轻没办法——但适宜的惩罚还是很有必要,否则谁知未来是否谁会做出更过火的事。
“好了,我明白你的想法,余礼。”他一句话便给此事定了性,“你违规借阅保密资料,甚至将其带出档案室,本该受到更严重的记过和处分……但介于并未造成实质性的影响,我会考虑酌情处理。”
“感谢赵班的体恤。”余礼微笑,怡然自得地答,“只是我还有一事想要确认,不知黑云……”
他刻意欲言又止,但赵志云接上他的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黑云?我不知道他和你的违规有什么关系。”
他的重音落在“你的违规”四字上,像一句威胁,余礼听到,却是更为满意地笑了,真诚地说道:“谢谢您,赵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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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可能会休假两周。”余礼表示。他罕见地没有询问黑云的意见,而只是像在通知黑云:“这段时间里,我交代了赵班带你训练,和巴萨一起。”
前一天,食堂包间内。
训导员收好了档案袋,将它妥帖地放回了包里,他的神情颇有些大事落定后的轻松,抬头看向黑云时,语调依旧很体贴:“饿了吗?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用餐吧——可能人类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但我想他们还是能提供一些面向犬类的服务给你。”
不管怎么说,人犬间的交流偶尔也会产生私密空间的需求……犬和训导员间的了解是互相信任的前提,虽然这种需求偶尔也可能发展成跨种族的恋情。余礼明智地咽下后半句话,敲铃请人送来了菜单,问黑云:“有什么忌口吗?”
黑云看他垂着脑袋,露出一截光洁的后颈,漫不经心地回答:“都行。”
他顿了顿,没忍住,又说:“你为什么要休假?”
“毕竟刚刚结束一次大型任务,很奇怪吗?”余礼神色如常,随意报了几个菜名,又将菜单递给黑云。他食指抵着下巴,冲黑云歪头一笑:
“很合理的需求吧?回去看看父母,或者,应付一些相亲什么的……?”
相亲。黑云念着这两个字,默默咬紧后槽牙。但余礼像是没看出他脸上的异样,半身趴在胳膊里,抬眸仰视黑云,调侃他:“黑云还没到相亲的年龄吧,唔,真羡慕呀,我可已经是奔三的人了哦。”
黑云不喜欢听他聊这个话题,装作低头看菜单的样子,没好气地打断他:“你怎么就点了两个素菜,打算饿死谁?”
“怕点了你不喜欢的。”余礼捧起服务生拿来的一次性纸杯,道,“你自己决定,比较合适——谢谢。”
他点头朝对方道谢。黑云这才注意到,来的服务生是个一米八的大汉,头顶两只兽耳,显然和他是同族。也许是他打量的眼神太过明显,对方鹰一样的眼睛朝他瞥过来。余礼干咳一声,拿过黑云手里勾画好的菜单,还给那人:
“辛苦了,请按这样上菜吧。”
兽耳大汉点了点头,捏着薄薄一张菜单出去了,他走路时脚下略有些蹩,身姿却挺拔浑厚像一堵墙。
“看什么?”余礼笑道。他双肘撑在桌上,手托着下巴,一双狭眼看向黑云。
黑云说不出口,但他就像是能看穿黑云的想法,解释道:“玉兰基地的后勤部接纳了很大一批退役警犬的再就业,警犬的伤退率比你想得高上许多……所以,黑云,这不是可以任性的工作。”
黑云撇了撇嘴,余礼逮到机会就开始教育他,扮演他的“好好家长”,他不喜欢这样。
“身为警犬却沦落到这个地步,也太逊了。”黑云说,“我肯定不会这样。”
闻言,余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中带了太多复杂的情感,这时的黑云还看不明白。余礼说:
“案件的现场情况变幻莫测,谁也说不准。如果在苏铁山上李伟光拿枪的准头再好一些,可能我们就算不上全身而退了……当然,你可以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受伤的。”
提到这个话题,余礼的语速明显快了,像在试图证明什么。黑云听出他的不同,抬头留意他的表情,发现他的训导员正不自觉簇起眉,眼角却执意笑着——他笑得很勉强。
“……警犬该保护训导员才对,你说反了,余礼。”黑云重申,“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他不需要”“他不在乎”……这样的话从黑云从第一次见到余礼时,就一直在说。但余礼每每总又像听不懂似的自作主张,叫他起床、帮他整理房间,或是在任务结束后给他一个拥抱,从第一天起黑云自负的底线就开始为眼前这家伙一退再退,所以他一定是中了余礼的蛊!以至于当他今天又说出相似的句子,竟一时,反倒没了底气。
黑云说得心虚,余礼却恍若有些动容。日光从包厢墙顶的小窗上透进余礼的眼眸,盈盈间仿佛有火苗在琉璃盏中跳动,余礼的眉眼和鼻梁都被那束微光渡上一层金色,在这间闭塞的隔间里,连他说话时的吐息都能搅动黑云心神。
“……很高的志向。”余礼轻笑,“但还是很谢谢你,黑云。”
“你好像不太相信?”黑云说。他也觉得刚才的发言略有些中二,于是低头摸了摸鼻子。
“当然不……”余礼神色一动,似要再接上什么话,但包厢的房门被敲响了,他便转而将注意力转向推着餐车进来的兽耳大汉身上,好心地帮他端盘子和摆餐具,徒留黑云一人在为他不明不白的半句话发愁。
——作为回答,“不”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解法。“不相信”还是“不,我相信”,所以……余礼到底信不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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