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的繁华街道上，一组穿着各式西装夹克的人正沿街参观。虽然从身影来看是分散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大致划分为三个层次，不同层次的人此刻的心情和态度也不一样。
另外有几名工作人员拿着摄像机跟在周围，即使正处于上班早高峰，也没有车辆随意经过这个路段。
闻淮身处第二层次，前面几位正是来“暗访”庆典筹备情况的市领导。他安静跟在后面，看钟主任笑意盈盈的在旁边接待，努力扮演乖巧的“台草”。
“张局您看，我们准备安排各位领导以及表演人员在这座大厦休息。”钟主任抬手指了指一栋十几层高的建筑，接着说：“我们这栋大厦的外观设计采用风和海洋的元素，连灯带都专门规划了路线，到时候晚上亮灯效果特别好。”
被称作张局的是文旅局局长。只见他肯定的点点头，又补充道：“尤其要注意安保措施，让各位艺人也提前发帖提醒大众文明观看庆典。不然到时候粉丝和狗仔闯进来，各位领导怎么出入。”
“是是是。我们已经增加工作人员，保证每一个环节除了有已经固定岗位的工作人员外，还有2~3人随时待命。”
摄像头对准大厦进行拍摄，随行的其他各级领导也都配合露出欣赏的目光。
今天的视察行动并没有对市民进行限制，一来是因为现在宣扬官员走进群众，贴近群众，当然不能打扰到市民正常生活。二来这次的拍摄是录播形式，会有后期剪辑，所以即使出现一些超出计划的小状况也不值得担心。
突然，周边本来充作背景板的路人渐渐喧闹起来，拥挤着往闻淮他们所在的地方聚拢过来，抬起头看着大厦上方，神色震惊。
张局面露不满，钟主任赶紧示意外部人员尽快散开。闻淮正疑惑大家怎么突然对这里好奇，就听到有位路人没控制住地惊呼道：“天啊，这是要跳楼吗！”
这句话一出，今天来参观的政府人员也都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人坐在八楼阳台玻璃围栏上。在场凡是能被称一句领导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这种时期要是出了命案，不管大小职位的都能撸层皮下来。
现在来不及问责谁，张局亲自打消防电话，调动人员迅速过来救援。
钟主任在旁边维持秩序：“大家不要围观，避免给这名男子增加压力。”转头又对张局请示：“看样子是八楼的某个客房。既然没直接上天台，要不要找个会说话的人上去劝劝？”
张局没有回答，似乎在纠结“劝阻失败跳楼”和“直接跳楼”哪个问责更大。
闻淮看这人坐在窗台的姿势，感觉形势不好。
大多数人在准备跳楼时，不管内心是痛苦还是冷漠，只要他的身体部位即将悬空，还是会下意识的缩回，这是生理本能上的保护。但是这个青年此刻坐在围栏上，双腿垂在外边，明明是一种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却能做到面无表情。
再加上最近各类媒体层出不穷的对于本届文艺庆典新看点的宣传，除非完全逃离社会和网络，不然不会不清楚这栋大厦的意义。他今天行为背后肯定有隐藏的计划，而持有这样目的的人，已经不是简单说几句生活很美好就能被劝下来了。
“这人怎么还没跳？”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不敢跳呗。可能是想装模作样威胁政府，给自己要好处。”
“那他还跳不跳了，这不是逗大家玩吗？都耽误我上班了！”
周围发出的言论一句比一句过激，闻淮等不及请示一级级的领导，迅速向青年所在的楼层跑去。钟主任转身时，发现原本在他身后的闻淮已经消失了，暗道一声不好，赶紧联系为庆典提供这栋大厦的管理方。
因为还没有正式到排练环节，所以大楼里的门窗和灯光都是关着的。闻淮来到八楼，看见只有一个房间的门正微微敞开着，像是特意迎接人们来观看他的自杀时刻。
而当他身处这层走廊，在一片暗淡寂静的场景里，有丝丝缕缕的阳光从那扇轻掩的门中飘出。或许是正值清晨，这光线越是明亮耀眼，越是衬的人皮囊之下的骨头正发冷生疼。
闻淮来到那间房的门口，看到的就是一副会出现在青春疼痛文学中的唯美画面。
男子也听到声响转过头来——那是一张白皙淡漠的脸，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行为的后果。
闻淮暗暗打量着，小禾已经远比同龄人瘦弱。从这人的眉眼和骨架来看，应该是和自己差不多年龄，但是居然和小禾一样瘦。
正当他思考怎么打开对话的时候，就听见男子低低的问道：“可以不要过来吗？”
闻淮心想：这人做着拿自己的生命安全来威胁别人的事，明明是主导方，居然还要用祈求的语气。不过听这回答，意识应该还算清醒。
他很听话的没有进一步走动，依旧站在门口爽快一笑，说道：“我知道，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对吧？我跟你讲，你很幸运。你遇到了我，我都能帮你解决。”
“谢谢。你帮不了我，我今天一定会跳的。你冲动过来，只会让别人以为你把我刺激到了，反而给你添加麻烦。”
刚才的初印象，闻淮觉得男子应该是个平静的性子，所以不在乎如此声势浩大的对社会进行示威的行为会给他今后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是现在看，原来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似乎不是想拿捏谁，只是想死，想不牵连任何人，不再麻烦任何人的死。
“一定要跳楼吗？”闻淮走进了一步，忽略了男子紧皱的眉头，继续说道：“我不觉得你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所以我相信你真的想死。可是你挑选了这样的时间和场合，又等了这么久，应该是想要引起的热度和重视越大越好，对吗？”
男子又转过头，似乎不想承认自己这种带点走投无路，只好自暴自弃以换取公道的狼狈做法，有点嘲讽的回道：“怎么？你是什么级别的政府领导，是被派来教育我的吗？我什么都没有，什么安抚政策都动摇不了我。”
闻淮又走近一步：“我不在政府工作，更算不上领导。我只是觉得自己和你年纪差不多，应该会有差不多的心气。你这样连封遗书都不留的死去，别人怎么替你发声。除非是你还有朋友，社会对你的死亡调查可以牵出其他人的证据。你是为了别人这样做对吗？”
得到男子沉默的反应，闻淮接着说：“我猜你现在坐在那里，想的估计是舍生取义，两肋插刀。但我看着你，会想到背水一战，不破不立。”
男子双眼盯着他，似乎也有点纠结和犹豫了。
闻淮再次走近，亮了一下自己的记者证：“所以，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男子没有叙说自己的故事，也没再嘲讽，居然带点意外的问道：“你是记者？”
“对，我叫闻淮。”
“闻淮啊...”男子像是长叹。
“你认识我？”闻淮感觉到男子态度的怪异。
“我朋友说起过你的名字。”男子浅浅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您朋友肯定是夸我。”
不等闻淮继续引导，男子又突兀地问：“周末，你身边跟着的那个男生，是你弟弟吗？”
闻淮心里一惊：自己平时也没有领着小禾招摇过市吧。上次遇到的尾随者宁一天，虽然戴着口罩，可眉眼和眼前这位也差太多了。
但是为了不刺激男子，他也没有面露警惕，依旧耐心回答：“不是弟弟，是认识的朋友。”
“那你很幸运，你的朋友一看就很乖巧，不会总让你费心。”
“不是这么比较的。”闻淮格外认真得回复男子这句夸赞，“可能有的人，对另一个人付出时要衡量得失利弊。但我不是。如果我有点爱一个人，我愿意为他付出很多。如果我很爱一个人，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主动权在我，判决点在于我的爱。”
男子定定的看着他，这回眼睛里有了点悲伤。
“活下去也坚持下去，好吗？奚久。”其实范围很小，闻淮只是顺着宁一天那张合照上的队友就想出来了。
奚久的眼泪终于簇簇落下，但还是轻轻得徒劳地摇着头。等他情绪平静下来以后，视线望向闻淮：“你说得对，我为了自己也为了朋友。但是现在，我也为你而跳。”
有脚步声不断靠近，消防员和几位领导终于赶到现场，闻淮刚转过头想要示意众人停步，就听见奚久又喊他一声：“闻淮！”
闻淮回头，预料到什么似的伸手想要阻止，奚久定定地说：“脚下是一片迷网。我不配当利刃，但愿能成为疾风，带出一点清明。”
闻淮已经猜测到：奚久虽然行为果决，但毕竟年龄不大。刚才的等待既是为了热度，也是希望楼下可以搭建好保护措施以给自己生还余地。
但当他亲眼见到对方坠楼，还是本能的冲了过去。幸好落在了楼下的气垫上，其他受伤程度不能确定，现在肯定是昏迷了。
闻淮赶忙转身下楼，想要告诉领导其中的隐情，远远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已经站在奚久的担架附近，背影格外熟悉。
中年男子握住张局的手：“领导您好，我是他的经纪人。是我没有管好自己的艺人，给市里添麻烦了。我个人带他回去疗养就行。”
闻淮抢在领导回答之前一把拽住男子的手腕：“齐荆？”
齐荆似乎也很惊讶：“闻主播，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太巧了。”说完，他将自己的手腕拽出来，从衣服里衬拿出一张纸，痛惜得说道：“我这位艺人有抑郁症，这是他的报告单。奚久现在正在疗养阶段，情绪和行为都不理智。所以就不麻烦领导安排警方查疑了。”
闻淮现在没法分辨报告真假，只能严肃地说道：“奚久正在昏迷，还不确定其他伤处。这起事件要不要进入警方程序，最起码是监护人决定吧。你现在随便带走他，过后反咬政府不负责不专业怎么办？”
张局觉得闻淮的话有道理，刚想拒绝，就听见齐荆回答道：“闻主播，您应该是不太了解情况。我们这个团的练习生都是孤儿，从小就跟着我四处训练，早就办好了监护人手续。我这边有电子文件，您要检查一下吗？”
闻淮虽然隐藏自己闻家少爷的身份，但二十几年来依旧是活得天不怕地不怕，从来没想到政府的领导以及制度里的各项程序是这么压人的。眼看张局神色有松动，他想：也不知道把自己爹请来能不能帮着制衡一下局面。
钟主任看闻淮脸色不好，生怕这个祖宗闹事，心里盘算怎么转圜。他自己也是从记者拼上来，没有新闻人会不欣赏有理想的后辈。
结果四个人凑在一处，谁也不先表态，似乎跟周围隔绝开似的。直到人群再次出现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好像又发现了什么热闹。
几人被声音惊动，跟随众人视线方向望去。只见一辆黑色宾利驶来，司机无视阻拦的工作人员和救援人员直直的开着，最后停在张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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