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伴随着飞机降落滑行，轮胎摩擦地面的巨大轰鸣声，高非蹙着眉头缓缓睁开了眼。他坐起身子，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
“哟，醒啦，”坐在高非身旁的陈秋时摘下了降噪耳机，正舒展着有些僵硬的身体，“怎么样，正大光明来申城的感觉？”
高非没有搭理他的挖苦。待飞机彻底停稳后，两人取下行李，走去前头商务舱接过导师的包，一起走出了廊桥。
直至走出航站楼，被F大工作人员安排去酒店登记，高非都还是没有什么实感。他跟着导师一个个的点头问好，跟着团队去餐厅吃饭，跟着陈秋时进房间收拾好行李，然后拒绝了陈秋时提出的一起逛逛申城的建议。
而等到晚上独自走出酒店跟着导航一路神游，等到走出地铁站，等到看着F大校门的那一瞬，一股夏夜独有的温和热浪扑了他一脸，他才彻彻底底的感觉到，自己又来了，而且这次有理由进去了。
会遇见他吗？他不知道。
高非带着顶黑色鸭舌帽，在F大校门对面一棵树底沉默驻足。帽檐下他目光沉沉，望着进出校门的男男女女，似乎透过他们看着很远的地方。
翌日九点，F大南区礼堂。
于阳穿着蓝色院服，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正在礼堂门口给进场人员做签到登记，李念在一旁发放纯净水和会议资料。
于阳接过一人的身份证正低头记录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他抬头循声看去，发现是道路两旁的一群女生捂着嘴，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道路中间，一位气质沉稳，步伐有力的学者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
李念“嚯”了一声，“那哥们就走路看个手机，都这么有范啊。”
于阳也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了。他看着身后那个个头最高，相貌最为突出的年轻人，一时有些恍惚。空气在这一瞬仿佛都被抽空，于阳被闷在一个巨大的真空罐里，听不见其他声音，只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很快。
等到来人站定后，高非依旧低头看着手机。于阳则移开目光，强压下一股情绪，目光平视，语气平缓，说道：“你好，请出示身份证明等相关物件。”
几乎是于阳出口的那一刹那，高非猛地抬起了头，于阳对上他的目光，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心脏依旧猛地一跳。
原来他还能认出我的声音，于阳垂下目光，接过旁边导师和陈秋时递过来的身份证，开始登记。
这时李念突然“咦”了一声，“哥们，你是昨晚校门口那个？”
高非喉咙滚了滚，闷声“嗯”了句，但目光依旧死死盯着于阳。
旁边的陈秋时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拍了拍高非的肩，就先跟着导师走了进去。
会议快要开始，人也入场的差不多，礼堂四周只剩寥寥几人。李念目光在高非和于阳身上扫来扫去，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
“不认识。”
“啊？”李念一头雾水，跟着高非一起看向了于阳。于阳眼神略略游移，合上了笔帽，抚平了记录表，实在没别的事可做了之后，才在二人的注视中，含混说了句，“认识。”
“哦，我就说嘛，”李念点了点头，“那你们是——？”
“前男友。”
“高中同学。”
“啊？？？”李念瞪大眼睛，又跟着于阳看向了高非。高非眨了眨眼，握着拳轻咳一声，看着李念点了点头。
“哦！”李念脑袋上的灯泡biu的一亮，电光火石间他那绩点4.0 的聪明小脑瓜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对着高非挤了挤眼睛，一副“兄弟我懂你”的样子。
于阳捏着笔看着高非，他强忍下有些烦躁的心情，说道：“快登记。”
高非轻轻“嗯”了一声，掏出身份证递给了于阳，两人的手指碰了碰。其实是没有感觉的，但于阳还是猛地抽出了身份证，那一瞬间，高非的眼睫似乎也跟着颤了颤。
会议开始后，于阳和李念坐在礼堂后方，听着上方的宣讲。
他忽略一旁李念心急如焚传来的八卦问询，也无视身后右侧高非投来的目光。他置身于人群熙攘，心里却升腾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涩。
曾经于阳也在周一的早晨，看着高非在国旗下演讲。当时的自己眼睛又亮又有神，心里特别骄傲，恨不得告诉全世界：“瞧见前面那个特别帅的学霸没，他是我的！”
现在的他，看着缓慢走上台的高非，看着多年不见褪去青涩愈加沉稳的高非，看着侃侃而谈自信大方的高非，鼻腔一下子泛起了一阵酸烫感。就像掀开装载了过去诸多回忆的木匣子，迎面扑来的灰尘不由得使他迷了眼。他仰头眨着眼睛，喉咙滚了滚，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哑着声音低声对李念说：“我出去一下。”
随后他弓着身子从后门走了出去。伴随着关门的那一刻，讲台上的高非很用力的点了下鼠标。
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于阳挥了挥手，似乎这样就可以扇走一些不舒服的感觉。他在礼堂外走着转了转，然后随意坐在了旁边阴凉处的台阶上，靠着墙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盛夏的午后，在一片燥热难耐中，于阳坐在阴凉处，在周围沸腾的蝉鸣中发着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云，独自凝视着自己的内心。
“嗡嗡”两声，不用看也知道是李念发来的消息。于阳有些无奈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
念念不忘：［于阳，我刚在校门口碰着个人，好像认识你。］
念念不忘：［这不我奶奶来送东西嘛，听她说那人在门口站了很久，又一直不进去。我说带他去找你，他就跑了。嘿，这年头怪人真多。］
是昨晚八点的消息。
于阳看着手机屏幕，沉默许久。眸色于阴影中挣扎起颤动，又疲惫地落下。
罢了，于阳想，随他去吧，反正自己也一直搞不懂他。
于阳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包烟，抖了一根叼在嘴上，“咔”一声，烟雾就弥漫开来。
他吐出口气，闭上了双眼。头靠着墙，香烟夹在指间无声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礼堂里那仿佛闷在水底的音响声有一瞬突然变得清晰，随后又变得沉闷。于阳耳尖动了动，他听见了脚步声，但依旧没有睁眼。
高非用着几乎可以说是眷恋的眼神看着于阳，他缓缓蹲下身，也跟着于阳坐在了台阶，然后伸手摘下了那根烟。
“要烧到手指了，”高非把烟摁熄，又轻轻捏着烟嘴，“什么时候学会的？”
于阳没有睁眼，也没有吭声。
似是短暂的笑了一声，高非凑到于阳耳边，低声说：“再不说话我要亲你了。”
于阳被高非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喷了一脸，他慌忙睁开眼站起身，几乎是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有些恼怒的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看着高非似笑非笑的眼睛，几乎有些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曾经的他会说这么轻佻的话吗？曾经的他会有这种表情吗？我不在的这几年，高非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泛了上来，于阳握紧拳头咬着牙齿，眼睛很用力的绷着，绝对不能哭，他想。
高非揉捏着手里的烟头，沉默许久，才说：“我曾经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于阳别开了眼睛，看着远处被太阳晒得蔫不拉几的花从。
“但还好，又见面了。”
“幽默，”于阳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怎么说得像是我甩了你似的。”
高非似是笑了笑，没有辩驳，只是一直捏着烟嘴。
“什么时候开始的？”高非朝于阳举起烟头，“抽烟？”
于阳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大一？”高非看着于阳，“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抽着玩。”于阳看不下去，夺过那只烟嘴，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如你所见，我现在很糟糕，”于阳站在高非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我抽烟，泡吧，哦，还把妹呢。”
高非不置可否。他盯着于阳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他的眸底看出更多的情绪。
相顾无言中，高非站起了身。于阳感受到高非压过来的气息，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高非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于阳的脑袋，但被他避开了。高非摇着头笑了笑，说：“于阳，你真是一点没变。”
“什么？”于阳皱了皱眉。
“什么心情，什么态度，都摆在脸上，”高非向前走近些，看着于阳，“你满脸都写着还是喜欢我。”
高非凑的很近，声音也很轻。轻到可以听见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可以听见远处行人的说笑声。就像一只被弹来弹去的皮球，于阳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很快。
然后他听见高非说：“就像我也还是喜欢你一样。”
空气霎时变得很安静，于阳听到这话，一股怒气直直涌上心头，他握紧拳头，甚至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咯吱声。
“你有病吧？”于阳骂道，说着并往后退了一大步。
“可能吧，”高非看着于阳，很平淡地说，“应该有点。”
“行，你可真他妈行。”于阳咬着牙点着头，带着点狠劲说完这话，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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