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空气中还缭绕着雾气，小径旁的草丛里，晶莹的露珠滚在其中。
周婆子跺了跺脚，今日这般的冷，早知道多穿件衣裳。她紧了紧棉布衣，呸了口唾沫，搓了搓手心，抡起扫帚就是埋头干，呼出的气息化作一团团暖雾。
“咕咕……”
雾色渐渐散了，周婆子拖着家伙事靠在廊边，才惊觉已经过了卯正，肚中空空，她收拾收拾着，这会怕是灶房里面起了火，正好去吃点东西暖暖肚子。
“桃花，快给我拿点东西，我这会肚子正作怪呢，今年这天也是，前些日子穿件衣服可把我热坏了，今天这么冷，穿几件都不顶用……”
周婆子把东西放在门口，搓了搓手，跨进了灶房，一进门，热气迎面而来，冻僵的身子一下就暖和了，空气中有香甜的味道在弥漫。
没听见动静，她换个称呼，直往里面走，笑道，“桃花，我叫你桃花，你不应，难道是要我叫你赵四家的……”
周婆子正奇怪呢，往日她这般喊叫，桃花早就骂起来了，她最是讨厌别人叫她赵四家的，一个劲地说要叫她桃花。
周婆子头回听说的时候，惊成嘴里的凉茶喷了出来。
幸好是凉的，她默默放下手中的杯子，赵四家的膀大腰圆，偏偏叫什么桃花，简直笑死个人了，“哈哈哈。”
桃花擦了擦一脸的口水，恼羞成怒地拿着火钳追了周婆子二里地，要不是她是赵管家介绍来的，第二天就能被桃花赶出去。
周婆子转了一圈，见帮佣各自做事，在灶门口才发现她背对着自己，听见声音传来，眉头抽了抽，给她使眼色。
偏生周婆子一门心思顾着吃，哪里顾及到这些，“桃花，你做什么呢？这么香。我刚才唤你，你都不应我……”
“周婆子，你说什么呢，什么桃花？”桃花眉毛快要翻上天了，又只能憋着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周婆子，你怎么跟那些人一般称呼，我们说好，我叫你桃花，你叫我桂香的。”周婆子一屁股坐在灶门口，捡起灰上的火钳，一面抱怨，一面熟稔地在灶口翻起什么。
“原来你叫桂香啊？”
轻声细语在耳边响起，她下意识接到，“什么叫原来我叫……！”这声音不对，她猛然抬头，大锅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位神仙妃子似的人物。
略显稚嫩的圆脸已经可以窥见其美貌，精致的眉眼，樱桃小嘴，最妙的还是那双眸子，似秋水般潺潺，正盈盈地望着你。
桂香连忙站起来，正要上前，一把甩下手中的火钳，扬起的灰烬沾在她褐色的裙摆上，桃花眼尖手快，一把拎起旁边的盖子在大锅上，不然姑娘一早上就来熬的粥，就要加点佐料了。
“这是……新来的？”桂香愣了愣，这般漂亮的姑娘，在灶房里，也是可惜了。
不怪她这般想，赵静蓉穿着简单，半旧不新的湖绿色的小袄，家常藕荷色裙子，袖子挽到手边，围了蓝色棉布围裙，只梳妆了双丫髻，头戴几朵小珠花，她上次见老夫人身边的姑娘经过，穿得可比这体面呢。
“周婆子！你说什么浑话呢，这是我们大姑娘！”桃花提高语气，加重‘大姑娘’几字，想要提醒她，注意分寸。
赵静蓉微微一笑，继续着手上的事。“不要紧，桂香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
“大姑娘？什么姑娘……？”桂香大嗓门在桃花的眼睛抽筋前，终于从迷茫中回过味来，降低了声音。
“原来您就是大姑娘啊！”
她那般贵重的身份，却待在灶房里，见她低垂着眉眼，恐她不高兴。她有些无措，主要她平日里少见娇娇弱弱的姑娘，那些个丫鬟成日里不是像个小辣椒似的，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眼风都不带瞟她一眼，“大姑娘，我的，我的意思是，原来您这么美。”
她一贯是和婆子打闹，哪里和娇小姐说上话，笨口拙舌地，憋出几句。
赵静蓉抬头，弯了弯眉眼，温和地道，“不要紧，屉上有蒸好的馒头，你拿些去吃。”
“不用不用，我这有吃的。”桂香说罢伸手捡起地下的火钳，使着它往灶孔里面翻找起什么。
“找到了！”
黢黑的地瓜烤得黑乎乎的，她捏着两角，吹了吹，随意拍打两下灰尘，掰开碳黑的外壳，金黄的红薯瓤香甜软糯，丝丝热气伴随着香气在空中升腾。
桃花见状摇了摇头，哪有主子站着她坐着，主子饿着她吃着，也就是大姑娘好说话。
桂香正准备像往常一般递给桃花一半，红薯是桃花每日烧火放在里面的，有时候是苞谷，有时是洋芋，她虽然说是自己吃的，但是桂香每日来，差不多都是刚刚好，正是香甜的时候。
桃花没接，咳嗽一声，暗示还有大姑娘在呢。
谁知桂香也是一根筋，见她示意大姑娘在，以为是要给大姑娘，直接把手中的另一半递了出去，“大姑娘，您尝尝，这个红薯最是香甜了。”
桃花在一旁要晕倒，她是想说，大姑娘在，叫她收敛点，她也不想想，大姑娘是什么人，会吃烤红薯，还是却黑的。
果然，赵静蓉笑着拒绝了，“我不饿，你们吃吧。”
她不是没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两人都是很有趣的人呢。
赵静蓉不吃，两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吃下去，准确来说，桂香是想吃的，有桃花在一旁瞪着她，她也就只得老老实实。
干坐了一会儿，热腾腾的红薯无时无刻不在吸引她，桂香实在是受不了了，复起，拿着一半的红薯过去，“大姑娘，您尝尝，这个可好吃了，您尝尝……”
她不信有人不爱吃香软软糯的红薯！
赵静蓉实在推拒不了，她不吃，两人只会忍着肚子饿，况且红薯都伸到她嘴边了，接过，轻轻咬了一小口，入口就是甜丝丝的，伴随着淡淡的焦香，软绵绵的味道在口中炸开。
赵静蓉眼神一亮，果真是美味！
桂香得意地点点头，大口着吃了起来，又招呼桃花吃，她就知道，没人能拒绝烤红薯！
一小半的红薯没一会就吃完了，桂香还要招呼她，赵静蓉笑着婉拒了，红薯虽然好吃，她不能再吃，长辈还没有食饭，她不该先吃的。
见她坚持，桂香也不勉强，三口做两口吃完，接着坐在小板凳上，帮忙添火。
赵静蓉擦过手，加紧着熬粥。
细腻的米粒，洁白如玉，绿豆的清甜，红豆的软糯，莲子的香软，一谷一粟，裹满了粘稠，豆香，枣香，交织缠绵，大火煮开，小火慢煨，最是香甜。
“姑娘！”
姜雲从外头跑进来，“姑娘！咱们快回去收拾吧，我打听着，今日拜过祖先后，要去广善寺进香，您快收拾收拾吧，”见她还围着围裙，几下子解了，拉了她就要走。
还在碎碎念着，“那些个婆子惯是偷懒，我们茵芋院最是远，也不先来通报一些，还是我听着锦华苑边动静传来的大，才知道他们正收拾着呢。”
赵静蓉无奈，只得随她去了，临走时，冲两人点点头，交代她们锅中的粥一会分些去吃。
果然，回院子换了身衣裳，收拾了一番，到了居安苑，父亲穿了靛青蓝色长袍，看着很精神，和恒哥儿正好拜过了祖先过来。
见众人已经到齐了，丫鬟婆子摆了膳，赵静蓉净手的时候在想，不知道一会儿是不是吃她熬的八宝粥。
清炒菜心、百花酿豆腐、如意素卷、竹节卷馒头、夹馅饼、玉带虾仁、五味杏酪鹅、三鲜鸭子，另有小菜腊八蒜、酱瓜，最后上了七宝五味粥。
许莲喝的时候赞了一声，朝着赵静蓉道，“这粥熬得真是香甜，是咱们大姑娘的手艺吧……”
赵静蓉放下勺子，微微一笑，“是……”刚要起身给她添一些。
“食不言寝不语！”
赵柏行发话，谁也不吭声了。
哪怕宝芝妹妹，刚刚还说起了九九消寒图，说她花涂色涂的不好，想请爹爹再画一副给她，哪怕这样趣玩的图，爹爹是从来没有给过她，她也是淡淡一笑。
她默默坐了下来，在灶房里，那般香甜的粥，这会凉了，味道倒是淡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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