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醒醒。”又是熟悉的女声。
秦月半睁着眼看向一侧，果不其然，是她的二姑再喊她。
“酒店到了，该下车了。”二姑弯着腰，长发垂落在秦月腿上，“走吧。”
她再次伸出手，拉住秦月。
秦月搭上她的手，下车。
夜幕之下，霓虹之中，一栋中式结构的大楼出现在秦月视野之间。如果不是直到自己身处国外，秦月一定会以为这是北平某处古典建筑。
“好看吧，你婶子选了好久才定下的酒店。”二姑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酒店大堂内部摆放着各种奇珍异宝，两侧更是树立着硕大的重工刺绣折屏。
秦月看的眼花缭乱，她禁不住问出声：“这折屏上的刺绣应该都是绣娘绣出来的，不是机器制作的吧？”
“当然。”
“这么贵重的东西，酒店竟然就这样把它们摆放在这里，不怕被人毁坏或者偷走吗？”
“这么多监控在这儿摆着呢，怎么会。”
也是。这么多监控呢，就算被毁了或者偷了也能立刻抓到人。
秦月一路看着，忽然被一个水月观音图吸引到视线，那观音脚下的水怎么是用红色绣线绣的？
她正想仔细去查看时，二姑拉住她：“你身份证呢，办理入住。”
“这儿是国外，不比国内安全，你别乱走，惹了事儿可没人管你。”
秦月从手机壳背面取出身份证，递给二姑：“我知道了。”
没多久，房间入住人员登记好了。
秦月一家人坐着电梯上了七楼。
他们订的是一整间套房，里面有六间独立的大床房，一个三人家庭套房，足够他们一行人住了。
一进房门，朵朵和表弟橙橙就跑进去看自己房间了，婶子追了进去。秦月瞧见二姑正在录指纹，便也跟着录进了自己的指纹，这样不用房卡或者密码，手指一按也能开门了。
“东京什么时候这么先进了，我上次来，他们都不能用扫码支付呢。”秦月很是诧异。
“他们算什么先进，古时候抄我们的文化抄我们的服饰，现在还在抄新科技。”
“确实。”秦月深表赞同。
等她录完指纹再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选完了房间。秦月看了眼剩下的房间，一个粉色公主系，一个灰色商务风。
朵朵正在房间里闹着不去住家庭房，说公主就该住在公主的房间。秦月不想跟他们掺合，就选了灰色商务风的房间。
她今天似乎很累，屁股刚一沾床，眼皮子就沉重地阖上，无力睁开。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耳边是女人的啜泣声。
“我就说不来，非要来！”
秦月闭着眼，听出这是她妈妈的声音。
又开始吵了……
不对，爸妈一向在外人面前是和睦的，怎么会吵架？
秦月忽的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注视感，有人在看着她。
怦—怦—
心跳骤然加快，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秦月想吐，但是浑身僵硬着不敢动。她强忍着身体内部传出来的恐惧，微微眯着睁开眼睛。
她妈妈坐在她床的一角，正哭着埋怨自己不该跟着他们出来玩。
在她的正前方，有两个清朝僵尸装扮的人？脚尖悬空，垂直站在门的两侧。
僵尸？
可是僵尸的手不是不会放下吗？
下一瞬，强烈的危机感袭来，秦月感觉自己好像和他们对视了？？
心跳如雷，她眼睛死死闭住不敢再睁开。
只是看了一眼，秦月却觉得自己是用第三人的视角，将屋内所有情形净收眼底。
尤其是，她明明没有看清那两个僵尸长什么样子，穿的什么东西，却下意识认为对方是一男一女，而且是夫妻；她明明看着那两个僵尸垂着头，视线对准地面，却莫名觉得和对方眼神对视了；她明明没有看见僵尸的脸，却看到了他们在对着她笑……
是她睡糊涂了吗？
还是鬼压床？
秦月心真的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能感受到对方在看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耳边还萦绕着妈妈哭泣的声音。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过了一秒。
秦月脚踝袭上一股湿凉冷气，她的脚踝被攥住了！
大叫一声，秦月猛地坐起身，屈膝往后蜷缩，惊恐地察看自己的脚踝，没有任何东西，干干净净，没有水迹……立刻看向门边，那两只僵尸也消失不见了。
“你发什么疯？”妈妈被吓了一跳。
“没……没事，做了个噩梦。”秦月有些恍惚，分不清是自己做梦了还是睡糊涂了。
“你爸刚刚当着你叔叔和婶子的面说我，说我除了花钱什么也不会，一年到头他赚的所有钱都给我了，现在跟我要个给孩子的红包都拿不出来……”妈妈开始倒苦水，“你爸一年到头赚的那仨瓜俩枣，要给他爹一份，前妻和女儿孙子一份，还要养着他那个吸血鬼弟弟一家，剩下的分到我手里也只够你跟弟弟上学和家里日常开销。”
“今年就更别提了，过年到现在一共就给了两万，送礼什么的就花掉打扮……”
秦月听着家里的糟心事，被吓到的恐惧感也逐渐消散。
“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着就开始骂脏话，问候了对方全家十八代祖宗。
秦月心很累。以前年少无知，知道妈妈是被爸爸隐瞒了婚姻史，被骗着嫁了过来，她一度很心疼妈妈，觉得爸爸做得不是人事，劝他们两人离婚。可每次还没劝两句，妈妈就跟她说‘你爸也不容易，一年回不了家几次，一直在外面赚钱，你要多体谅体谅你爸，别总是说你爸不好。’
一开始她下定决心不再劝，可人总是犯贱的，会在一件事情上栽很多次跟头，尤其是在亲人上面……
等妈妈哭诉完，纾解了自己心里的怨气，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节点。
婶子来敲门，说就在酒店房间吃，菜摆好了。
妈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在出门的那一刻，她又变回了众人眼里刀子嘴豆腐心的贤妻良母。她笑着抱起朵朵：“朵朵，饿了么，想吃什么姑奶奶给你夹。 ”
表弟橙橙爬上凳子：“我也要！”
看着妈妈笑呵呵应下，秦月默不作声坐到最边边的位置。
等所有人到齐，长辈六爷爷动了筷子，她们才能动筷吃饭。
秦月只动了几筷就不想吃了，没有胃口。在她的斜对面，六爷爷、表叔和爸爸正在喝酒讲人生大道理，视线不小心和六爷爷对上，他开始夸赞自己。
“小月今年大三了吧，我记得你学习成绩不错来着，以后可要更努力，考研然后等出来后来咱家公司上班，让你爸给你点钱出去自己创业也行。”
“可千万不能谈恋爱一毕业就结婚啊，女生还是得独立才行。”
秦月嗯嗯点头应着。起初她也以为这些是夸赞，还跟爸妈说你瞧六爷爷都支持我不结婚生小孩，活该六爷爷手底下公司无数，赚钱赚到手软。后来，她看着另外一个表姐，去了六爷爷公司工作后，和一个刚认识不到三个月的男人闪婚，生孩子……
据其他亲戚说，是六爷爷一手撮合的。
两人正说着，爸爸忽然大力拍起表叔肩膀，开始说起这些年他老婆这些年对他不冷不热，一说点什么事儿就吵吵他。然后说起他父亲，秦月的爷爷，说自己的委屈，为了家庭和睦付出了很多，没有人理解他。
六爷爷闻声看过来：“他不管再怎么做的不好也是你爸，要好好给他养老，别在哪儿都说自己父亲的坏话。”
一句话就哽住了他接下来想说的所有话：“是，我也就在自己家人面前说说。”
妈妈倒了杯温热的水：“都说了不让你喝酒，非要喝。”
看着爸妈妥协的样子，秦月心中有股冲劲儿，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就说了出来：“六爷爷。我爷爷一个月退休金七千，这两年他老了，生病住院花费了不少钱，去年冬天，说要拿存折取钱治病，才发现那三百多万都被小叔一个人悄无声息花了。”
“爷爷住院花的钱全是我家出的，就说是孝顺，该出的，不计较。我小叔的女儿借高利贷，本金加利息一共三十万，也是我家还的。我爸在你公司工作，一个月赚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当初住校不知道，是我妈被小叔一家堵在门口要钱，活生生气晕了，住医院我才知道。”
“我家是什么冤大头吗，我爷爷三个女儿两个儿子，为什么所有的钱都要我家出？”
有些话一旦起了个开头就停不下来，秦月难得心情舒畅，感觉把所有恶气都一口气说了出来：“爷爷大前年病危住医院，他指着我爸说这个时候来看他一定是想抢走他存折，拿走他棺材本儿，说就算他死了也不让我爸去参加葬礼。这种寒人心的话都说得出来，我爸凭什么要上赶着孝敬他？”
“还有十月份，轮到我家照顾，一个不顺心就在全家到处脱裤子撒尿恶心人，我妈说他一句，他提着垃圾桶朝我妈扔过去，把我妈嘴巴扇肿了，我去帮我妈，也被他用拐棍打了一棍子。”
秦月侧头看向大姑二姑：“我三个姑姑谁没被他打过？既然他这么喜欢我小叔，钱也都给了小叔，让他去照顾我爷爷不就行了吗？”
大姑早就想说话了：“他只想花钱，可没想照顾，今年轮到他照顾的时候就给我爹喂稀饭，除了稀饭就是白馍，算得上虐待他了。”
“那又怎么了。”秦月冷心冷语，“他就是想喝这口稀饭，想被虐待……”
“行了。”爸爸打断秦月讲话，“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爷爷，你当孙女儿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好好学习上你的学就行了。”
“别说了。”
见自己的妈妈也生气的瞪自己，秦月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委屈：“是，你们大度，你们都大度就任劳任怨的去照顾啊，天天在面前吵什么？”
“我上我的学就好了？那你把钱别给你孙子，都给我啊，别跟我哭穷，你有十万块钱送孙子去最好的私立小学上课，就没钱让我舞蹈班？”秦月有些崩溃，说话开始有些没有逻辑。
“你要是那么在乎你前妻的家庭，你就跟她去过啊，骗我妈跟你结婚干什么？”
“你！”爸爸愤然起身，怒步走到秦月身边，抬起手掌。
“打啊，你打我一下试试。”秦月梗着脖子，她浑身都被气的颤抖。
妈妈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你们两个都消停点，好不容易出来玩，说那些破事儿干嘛。”
“小月，你爸爸不容易，养你这么大，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怨气。”
爸爸举着手，眼中带泪光：“我真没想到养你二十二年，你就这样跟我讲话！”
秦月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冲上心头，她一个箭步冲到窗边，爬上了窗台：“我宁愿一出生就死了，你以为你家庭有多么和谐美满吗？”
“我小学你们两个闹离婚，我发烧马上四十度，没一个人管我，初中把我扔别人家里蹭饭，就算你们给了伙食费，难道就不算寄人篱下了吗？你知道他们只让我吃菜汤不让我吃菜吗？”
“上学十几年，家长会你们去过一次吗？我拿再多奖状有人看我一眼吗？”
妈妈悲恸大喊：“是妈妈对不起你，你快下来！”
爸爸一步未动，就站在原地看着秦月：“你既然有这么多怨气，你就跳下去啊。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就死给我看看。”
秦月由心而生绝望：“从小学开始，我就想死了算了。”
妈妈崩溃了，捶打他肩膀：“你**你会不会好好说话，非得让闺女死了你才满意？”
“喝酒喝多了，我去上个厕所。”
秦月目光追随着他离去，瞧瞧，这就是她那在外人口中孝顺儿子、好爸爸。
也是，他从一开始就不缺自己这个女儿。
妈妈泪流满面，看着站在窗台上的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下来。
许久未言的六爷爷长叹一口气：“小月，我都知道了，你下来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卡：“这些年是委屈你们娘俩了，等你爸爸回来，爷爷给你做主，让他给你道歉。”
“这里面的钱，你拿走，想怎么花怎么花。”
秦月想要拒绝，她闹这一遭不是为了钱。可神情一恍，她忽然变成了第三视角。
秦月看着自己从窗台上下来，接过卡，然后爸爸开门走进来，给她跪下，说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把钱给他孙子了。
秦月张嘴嘲讽，却发现自己说话没有声音。
她看着自己接过银行卡，然后拿着银行卡出门，询问大堂经理哪里有ATM机，她要确认里面一共有多少钱。她不信任何人的话，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如愿找到ATM机，秦月走了进去。
在身后闸门关上的一瞬间，身体的自主权突然回归。
银行卡以及顺着卡槽吞了进去，屏幕闪烁，过了片刻，一个机械女声传出：“您好，我在金山路捡到一张老年卡，里面有三亿日元，因为我上班快迟到了，没有时间去警察局找失主……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请帮忙将卡送到警察局吧，谢谢您。”
ATM机什么时候有这种功能了？
“我的卡呢？”机器只吐出来一张老年卡，拍打很多下也没有动静。
“快把我的卡还给我！”秦月踢了一脚机器。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你吞我银行卡就过分了吧？？？
啪——
灯光忽然破灭。
“滋……滋…您好……卡……很多钱……拿出去……滋滋……”
黑暗之中，机械女音不停重复着上一段话。
心跳忽然加快，是被那些僵尸注视的感觉。秦月动作一滞，刚想离开，ATM机的屏幕发出莹莹蓝光。
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贴脸开大：“拿走……卡……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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