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点点头，伸出手，和林野一起握住钥匙，慢慢靠近铜镜。就在钥匙再次碰到镜面的瞬间，铜镜发出一阵比刚才更亮的光，光里浮现出点点画面。
三年前的暮春，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把官道上的尘土压得服帖。
阿桃正蹲在驿站院子里拾掇刚晒好的草药，听见院门口传来 “吱呀” 一声轻响 ——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的书生，背着半旧的书箱，站在雨帘里微微喘气，雨珠顺着他束发的木簪往下滴，打湿了衣襟前绣着的小小 “文” 字。
“店家，可还有客房？” 他的声音带着赶路的疲惫，却温和得像檐角垂落的雨丝。阿桃起身时碰倒了身边的竹篮，草药散了一地，书生见状立刻上前帮忙，指尖碰到她递过去的油纸伞时，还轻声说了句 “抱歉，手凉”。后来阿桃才知道，他叫苏文彦，要去京城赶考，路过这处山间驿站，本想歇脚半日就走，却因这场雨留了三天。
那三天里，阿桃总在不经意间撞见苏文彦。
清晨她在井边打水，会看见他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背书，晨光落在他翻书的指节上，连风都绕着他的书页走；晌午她在厨房煮面，他会主动来帮忙添柴，说 “读书久了，也该活动活动”，柴火噼啪作响时，他还会给她讲京城的趣事，说那里的朱雀大街上有卖糖画的，画的龙能翘着尾巴；傍晚她收拾客房，会发现他把用过的茶具擦得锃亮，桌案上还留着一张写着 “多谢” 的字条，字迹清隽，像他的人一样干净。
雨停的那天清晨，苏文彦来辞行。阿桃正站在灶台前煎茶，听见他的脚步声，手一抖，茶汤溅在灶台上，烫得她指尖发红。她没回头，只听见他站在门口说：“阿桃姑娘，我该走了。”
阿桃转身时，手里攥着一块刚刻好的木牌 —— 是前一晚她借着油灯的光，用小刀在桃木上一点点刻的 “桃” 字，边缘还磨得圆润，怕硌着他。“苏公子，”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把木牌往他手里塞，“这个你带着，路上…… 路上看见它，就当是我给你送行了。”
苏文彦接过木牌，指尖摩挲着那个 “桃” 字，忽然笑了。他从书箱里取出一支笔和一张素笺，在桌边写下 “待我归时，看尽桃驿花”，然后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阿桃的手里：“我若考上功名，一定先回这里。到时候，你要陪我看院子里的桃花。”
阿桃攥着那张纸，看着他背上书箱出门。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挥了挥手里的木牌：“阿桃，等我！” 阳光落在他的青布衫上，像镀了一层暖光，阿桃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发现手里的纸条已经被攥得发皱。
苏文彦离开桃驿的第五天，走到了离京城还有百里的青石峡。这日午后原本晴朗，他刚在山脚下的茶摊啃完半个麦饼，抬头便见西北方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墨色的云像被狂风揉皱的布，顺着峡谷往这边压。茶摊老板收拾东西时劝他：“公子，这天气怕是要下暴雨，青石峡的山道容易发山洪，不如在这儿住一晚再走？”
他摸了摸书箱夹层里那块刻着 “桃” 字的木牌，指尖触到圆润的边缘，想起阿桃递给他时泛红的耳尖，还有那句 “等我回来” 的约定。“多谢老板，” 他把书箱背得更紧些，“我赶考的日子近了，得抓紧些。” 说罢便快步踏上山道，青布衫的衣角在风里晃了晃，像极了桃驿院角那株被风吹动的槐树叶。
刚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起初只是零星几滴，很快便成了瓢泼之势，雨水顺着山道两侧的岩壁往下淌，在路面汇成细细的水流。苏文彦扶着岩壁往前走，鞋履早已湿透，冰凉的水顺着裤脚钻进袜子，他却顾不上这些 —— 怀里的书箱里除了考卷和书籍，还藏着一张他夜里偷偷画的桃驿草图，纸上的院子里画了几株桃树，旁边小小的人影，是他凭着记忆画的阿桃。
忽然，远处传来 “轰隆” 一声闷响，像是山体崩裂的声音。苏文彦心里一紧，抬头便看见上游的山口处，浑浊的洪水正裹挟着碎石和断木，像一头咆哮的野兽往这边冲来。“不好！” 他转身想往高处跑，可脚下的路面早已被雨水泡软，刚迈出一步就滑倒在地，书箱摔在旁边的石缝里，夹层里的木牌 “啪嗒” 一声掉了出来。
洪水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浑浊的浪头瞬间就漫到了膝盖。苏文彦挣扎着爬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那块木牌 —— 那是阿桃亲手刻的，是她等着他回去的念想，他不能丢。他弯腰去够，指尖刚碰到木牌的边缘，又一个浪头拍过来，把他往下游冲了好几步。
他死死攥着木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木牌上的 “桃” 字被雨水打湿，在昏暗的光里泛着淡淡的木色光泽。“阿桃……” 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离开桃驿那天早上，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撒了把碎金。他还没陪她看院子里的桃花，还没告诉她京城的糖画到底是什么模样，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他拼尽全力往旁边的岩石上爬，可洪水的力量太大，一次次把他冲下来。书箱早已被冲走，身上的青布衫被碎石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混着雨水往下流，可他手里的木牌却攥得更紧了。就在这时，一块半人高的断木顺着洪水冲过来，狠狠撞在他的背上，他闷哼一声，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洪水已经漫到了胸口，他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他抬起头，朝着桃驿的方向望去 —— 那里隔着重重山峦，他看不见阿桃，也看不见那株还没开花的桃树。可他仿佛能听见阿桃的声音，听见她在驿站门口喊他 “苏公子”，听见她煮茶时柴火噼啪的声响。
“阿桃，等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声，声音被洪水的咆哮吞没，却带着他没说出口的话 —— 等我，等我回来陪你看桃花，等我回来兑现我的约定。
喊完这句话，又一个浪头冲过来，将他彻底卷入洪水之中。浑浊的水流里，只有那块刻着 “桃” 字的木牌，还紧紧攥在他的手里，随着洪水往下游漂去，像一盏在黑暗里不肯熄灭的灯，映着他没来得及完成的约定。
从那天起，阿桃就开始在院子里种桃树。她听镇上的老农用说，桃树要选向阳的地方种，于是把院子里最好的一块地翻了土，从山脚下挑来新土，小心翼翼地把桃树苗栽下去。每天清晨，她都会给桃树浇水，傍晚就坐在桃树旁，把苏文彦写的纸条拿出来看，看的次数多了，纸条边缘都起了毛边，她就用浆糊小心地粘好。
路过的客人问她：“老板娘，种这么多桃树做什么？” 她总会笑着说：“等一个人回来，陪我看桃花。” 客人们听了，有的笑她痴，有的叹她傻，可她从不放在心上 —— 她总觉得，苏文彦会回来的，他说过要陪她看桃花，就一定会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桃树苗渐渐长粗，枝桠上冒出了小小的花苞。阿桃每天都去看花苞，盼着它们早点开，好等苏文彦回来的时候，能看到满院的桃花。可就在花苞要开的前一天，她早上起来梳头发，对着铜镜时突然愣住了 —— 镜中的自己，脸上空空的，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一片模糊的白。
她慌了，疯了一样翻遍了驿站，找遍了所有苏文彦留下的东西，可除了那张纸条和记忆里的身影，什么都没有。她开始问每一个路过的客人，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青布衫、带木牌的书生，可每个人都摇头。
后来有个从京城来的商人说，去年夏天，通往京城的山道发了山洪，冲走了不少赶路的人，其中就有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听说被卷走时，手里还攥着一块刻着字的木牌。
阿桃不信。
她还是每天给桃树浇水，还是坐在院子里等，只是再也不敢看铜镜 —— 她总觉得，是因为苏文彦没回来，她的脸才不见了；只要等他回来，她的脸就会回来，院子里的桃花，也能等到有人陪她一起看。
铜镜的光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最后一缕光晕在镜面流转时，阿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原本空茫的脸颊上，先是眉骨处泛起淡淡的浅褐，像初春刚冒芽的柳枝，顺着眉眼的轮廓轻轻舒展 —— 柳叶眉的弧度柔和，尾端微微上挑，恰是她少女时最得意的模样。
她的指尖悬在脸颊上方，不敢轻易触碰，生怕这是转瞬即逝的幻影。紧接着，杏核眼缓缓浮现，眼尾带着自然的弧度，瞳孔是温润的墨色，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
当目光落在镜中时，她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眼神 —— 不再是过去三年的空洞与惶惑，而是映着烛光的清亮，连带着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松快。
最后是樱桃嘴，唇瓣带着淡淡的粉，嘴角自然上扬时，两侧立刻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陷在脸颊上，像盛着两汪浅浅的笑意。
阿桃对着铜镜眨了眨眼，镜中的人也跟着眨眼；她试着牵动嘴角，梨涡便更深了些 —— 这是她藏了三年的模样，是苏文彦当年总说 “见你笑，就像见了春日暖阳” 的模样。
阿桃就这么对着铜镜，看了很久很久。起初是怔怔地望着，后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滴答” 一声落在铜镜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的脸…… 我的脸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裹着难以抑制的惊喜，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失而复得的美好，每一个字都轻轻的，却又格外清晰。
她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眉毛的柔软、嘴唇的温热，真实的触感让她鼻尖一酸，又笑出了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林野站在一旁，看着她的模样，悄悄松开了握紧钥匙的手 —— 钥匙上还残留着两人传递执念时的温度，此刻却已变得平静。沈砚也收起了之前的凝重，眼底恢复往日的平静，顺手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阿桃姑娘，该高兴才是。”
林野笑着指了指铜镜，“苏公子到最后都攥着你的木牌，记着你们的约定，这份念想，是你心里最珍贵的东西。”
阿桃闻言，目光落在铜镜反射的烛光上，轻轻点头：“是啊，我以前总想着找脸，后来才明白，我找的从来都是一个答案。现在我知道了，他记得我，记得我们的约定，这就够了。”
窗外的夜风轻轻吹进驿站，卷起桌案上的烛火晃了晃，映得铜镜里的人影愈发清晰。阿桃抬手摸了摸胸口 —— 那里还藏着苏文彦当年写的纸条，如今再想起他，心里没有了落空的怅惘，只有春日桃花般的温暖。她知道，往后的日子，她可以好好守着这座驿站，守着院子里的桃树，等桃花开时，就当是苏文彦，陪她看了一场如约而至的春天。
随着阿桃的话音落下，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空气中。而她刚才坐过的梳妆台上，出现了一枚银色的钥匙——这就是第二层的醒钥！
沈砚走上前，拿起银色钥匙，递给林野：“下一层是赛博迷城，那里的规则更复杂，我们要小心应对。”
林野接过银色钥匙，心里感慨万千。他没想到，帮助鬼魂解脱竟然能找到醒钥，也没想到母亲留下的钥匙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他看着手里的两枚钥匙，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到母亲，解开梦廊的秘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