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熙!”
都说了反派难当,背地里蛐蛐女主是一定会被发现的。
宋玉熙讷讷转身,苏云清和祝宁正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宋玉熙,云清何时嫌弃过你了?你身上的衣裳首饰,难道不是苏家姨母替你置办的?不求你感恩戴德,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也不懂吗?”
祝宁一向心直口快,因为这张嘴得罪过不少人,不过前不久,她父亲祝贯休因诗文出色,写得一手好字,升任翰林学士,翰林学士负责草拟诏书,为了官家需要,常在宫中值班,那可是皇帝近臣,有举荐官员和士子的权力,前朝便有“内相”之称,又因为宰辅常由翰林学士升任,基本等同于宰相预备役,如此一来,巴结笼络她的人不在少数,往日的小小龃龉,似乎也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今日花神宴上的女眷,主人程紫君父亲参知政事程圣俞不必说,官职最高,相当于副宰相,剩下的女孩就数祝宁家世最高,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她说的这话,基本等同于给宋玉熙的社交圈子判了死刑。
四周传来小娘子们的窃窃私语。
如果宋玉熙真是一个地道的古代小娘子,在社交圈子里被上位者排挤,被宵小之徒欺压,又有着优秀的表姐做对比,十五六岁的年纪,放现代还是个高中生呢,怎么能不心理失衡,慢慢黑化?
说到底还是作者太残忍,宋玉熙从身份地位到钱财人脉都被全方位压到最低谷,作者甚至没有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庭,知心的朋友,忠心的仆人,只是为她加上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枷锁,最后还要谴责她为了追求幸福、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择手段。
有个演员说,反派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反派,宋玉熙也是。
宋玉熙转向苏云清,抬起瘦弱的胳膊掩面而泣,这是她对着镜子排练过无数次的动作和表情,保证全方位无死角柔弱可怜,可以入选绿茶表演殿堂级片段:“阿姐也是如此这般想我的么?玉熙自知出身低微,不配和各位姐姐坐在一起,可玉熙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私心与自尊,若是因为玉熙不会说话,就要恶意揣度玉熙对姨父姨母的感恩之心,那玉熙又有什么好说的,左不过回了益阳老家,渔樵耕读、吃糠咽菜而已。”
苏云清:“……”
宋玉熙真是用实力证明了,什么叫“说话不好听”,这丫头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什么叫“左不过回了益阳老家”,她这是在威胁自己吗?若是真让她回了益阳老家,玉京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把父亲和母亲淹死,嫌贫爱富,抛弃孤女,能是什么好名声?
苏云清忽然觉得,上辈子那个不爱说话只在背后默默使绊子的宋玉熙尤其可爱了。
不过,听了这段话,苏云清也大概想明白了,宋玉熙在玉京没有任何根基,心里是自卑怯懦的,大概是怕爹爹阿娘把她送回益阳乡下去,才会拼了命的,想抓住一切能够到的东西。
赫连渊就是她想象中,能够到的最好的东西了吧。
那宋瑶环和楼芳芷一唱一和,搭台唱戏,打量着旁人是听不出来么?楼芳芷都没同熙娘说过几句话,何时写过信邀她踏青,也是熙娘,傻乎乎的就叫人带到阴沟里了。
“熙娘,”苏云清递了一张帕子给宋玉熙,揽着她的肩膀坐下,柔声安慰,“爹爹和阿娘何时说过要把你送回乡下呢?你既来了玉京,就是苏家的人,即便不姓苏,也是我苏云清血脉相连的姊妹,何人敢看不起你?平日在外头有人欺负了你,你也不说,楼三娘既是你的好朋友,便该告诉阿姐,阿姐下帖子请她来府上,也不必通过旁的什么人转交了,这万一掉了,还以为是你没有下过帖子呢——”
宋玉熙忍住心中狂笑,苏云清作为宅斗冠军,这阴阳怪气的功夫实在不错,就差直接说楼芳芷根本没有下过什么邀约,都是挑拨离间的谎言了。
祝宁也不是傻子,才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她向来是有仇必报绝不过夜,冲着楼芳芷揶揄道:“楼三娘,你家纸笔可还够用,怎么下帖子都下不到正主那,不如我送你一些,免得你下次设宴等到开席了,还一个宾客都没到。”
宗正寺名义上掌奉宗庙诸陵荐享,司宗室之籍,以德行、道艺训诫皇室,皇室成员犯罪时负责上劄子弹劾和上殿共同裁定判刑,本来就是九寺当中规模最小的一个,有了大宗正司后,更是基本只负责划分皇室成员,皇室成员财产的分配以及土地的买卖都转移给了大宗正司。
楼芳芷的父亲宗正寺少卿楼竞不过从五品官,没什么实际权力,在这个家世决定话语权的圈子里,也只有撺掇着父亲是从三品御史中丞的宋瑶环出头,不敢亲身上阵。
有不耻其行径的,早看出了其中的弯弯绕,除了感慨苏家的那个表亲愚蠢,宋瑶环莽撞,也没什么好凑热闹的了,毕竟她们只是一些闺阁姑娘,口头上打些机锋便罢了,朝堂上的利益勾结、党派分立,都不是姑娘们能决定的,而和谁站在一起,都是家里千叮咛万嘱咐的,众人谁也不想得罪。
一场闹剧便如此消弭无声了。
楼芳芷倒是心理强大,主动上前与宋玉熙道歉:“玉熙妹妹勿恼,我们何曾有过看不起你的念头,前日得了一匹婺州细花罗,早预备给你,拿回去做一件薄罗衫子,夏日穿罗衫是最舒爽凉快的。”又对苏云清道:“清娘姐姐也是有的,我特地选了你最喜欢的天青色,做一件罗裙还有余地,咱们姊妹之间可千万不要因为小小口角伤了感情。”
苏云清不置可否,却也没拒绝,算是揭过不提了。
只有宋瑶环没回过味,气鼓鼓地站在当地,她父亲是御史中丞,风闻奏事,上达天听,从中央到地方,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哪怕没有证据,都有可能被御史弹劾,根本不讲人情脸面,宰相而下畏之,故御史台又称“霜台”。更重要的是,官家曾明旨严令御史台“毋惮大吏,毋询私交”,朝廷官员和御史走得太近,难免会引人猜疑,有结党营私之嫌,看样子宋瑶环还没有悟出这一点,以为大家都是因为怕她父亲弹劾。
姑娘们的小圈子其实也对应着各自背后势力的圈子。
宋玉熙听见楼芳芷要送自己婺州细花罗,眉心微动,这种织物昂贵而少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贡品。为满足皇室、朝廷大官和对北方外族岁贡的需要,朝廷以杂赋为名征调夏税,仅东阳一地,每年缴纳的罗与绢就高达一万匹,并且逐年增加,百姓不堪其苦。因为生产力不足,朝廷还想了另一个办法,上户输绢,下户折钱,价轻折重,变相逼迫百姓转变为养蚕缫丝、织罗与绢的生产者,百姓没有本钱,就让官府春夏之交时给本钱百姓,秋天收绢,称为“和预买”,更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此时此朝,上层官僚与底层百姓的生活差异透过这匹花罗可窥一斑,或许宋玉熙还应该庆幸,她穿的这个身体有个当大官的姨父,也借此跻身了上流官僚阶层。
只是——宋玉熙隐下心中莫名的不快,笑着谢过楼芳芷。
苏云清看了她一眼。
众人还在攀谈,宴会主人程紫君姗姗来迟,只见她头上花冠鲜花锦簇,眉心一颗硕圆珍珠贴面,穿着粉紫大袖,轻紫色披帛宛若云烟,轻盈飘逸,绣罗裙上双鸳带,裙边折枝花纹绣的是应景的海棠花,生动活泼,是一个十分擅长打扮的贵女。
程紫君面上微带愠色,八个穿着华丽的红衣丫鬟毕恭毕敬地跟着主人,手里提着华贵精美的红漆描金提梁食盒,宋玉熙精神一振,出门社交实在折寿,唯有美食足慰人心。
随着程紫君入座,宴会正式开始,侍女们弓着腰将食盒送到各人面前的条案上放下,悄无声息、整齐划一的动作无不显示着程府乃是一个钟鸣鼎食、极重规矩礼教的豪富之家,这没什么稀奇的,不说程相参知政事的俸禄丰厚,程家主要的财富乃是来自程紫君母亲刘氏。
刘家世居玉京,祖上出过不少当官的,本是簪缨世族,长期优渥的生活使其子孙逐渐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恶习,本朝大兴科举,无才无德之人在官场寸步难行,刘家就此衰落,直至程紫君母亲在会试皇榜下遣人捉婿,慧眼识珠,一下捉住了人群中唯一一个单身进士程圣俞,只因程相样貌……不能说磕碜,大概就是本来二甲名列前茅的文采,保和殿见过官家后,就变成三甲同进士了,只能说没有破相和残疾,无碍观瞻。
然而程相能力还是在的,尤其在敛财聚富,哦不,是财政管理方面,是一位世所罕有的人才,提出了许多宋玉熙从封建经济眼光来看都十分落后的举措,不过只要他的举措能大量往皇帝私人的内藏库里捞银子,官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施为了。
程相为官之途一路通达,因官员不得亲自经营私产,其妻刘夫人与刘家,便成了程相搜刮钱财、在玉京大量收购民房改建成园林和官员府邸出租的傀儡。
侍女们一一揭开食盒,东风吹面微寒的三月暮春,一个个新鲜饱满、婴儿拳头大小的水蜜桃赫然陈列其中,引起一片惊叹。
桃花与桃实,竟在同一季节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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