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无恙走远，温瑜紧皱的眉头也没有舒展开来。
陈妄在他身后靠近，一把把他揽进怀里，伸手掐掐他的脸颊，笑：“开心一点儿，再这么愁下去，我那么大的老婆要变成小老头了。”
“走开走开，还嫌不够热是吧？”
温瑜有些嫌弃地推开陈妄，眉宇间的愁容却越来越重。
他和沈无恙相识十二年，不说对对方最了解，但也大差不差。可自从秦景弦离开后，他对自己这个老朋友算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当初沈无恙偷偷出国留学时，他看不懂他的沉默。
现在沈无恙再次回到辽安，他还是看不懂他对秦景弦的态度。
那种若近若离的怀念和疏离，矛盾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割裂得让人忍不住皱眉。
“你说，无恙会不会......”
温瑜跟在陈妄后面，低声碎碎念着，“我最近总是忍不住想起景弦，你说他不会......”
陈妄叹了口气，他知道温瑜的意思。
他知道这么想秦景弦是对他的不敬，可是对于生者来说，离开的人不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吗？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出现在公共场合？
还赶着沈无恙回来的时候。
他不懂秦景弦的心思，明明曾经他们两个才是最亲密，最相依为命的人。
可是世事无常，第一个渐行渐远的也是他们。
“不会的，温瑜。”
陈妄拉住温瑜的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摩挲着安慰。他知道这个时候语言是最无力的东西，“咱们看完景弦也去看看无恙吧，他不是最爱吃你做的火锅鸡吗？”
温瑜“嗯”了一声，他被陈妄推上车，忧心忡忡地刷着微博上关于秦景弦的消息。
这几年秦景弦似乎还活跃在公众视野里，无论是热搜营销还是新歌宣发，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常常让人忘记了他早就不在这个事实。
温瑜不想恶意地揣测秦景弦，冥冥中他总觉得他就像希腊神话中那只名为塞壬的海妖，站在遥远的彼岸用歌喉引诱着沈无恙。
沈无恙和温瑜告别后，一个人去了季然的诊所。
他和季然因为秦景弦相识，秦景弦离开后，季然便做了沈无恙的心理医生。
“诶，这次你倒是来得准时。”
季然从办公桌后站起身，随意地用发夹把长发抓起，她从桌上拿出平板，递给沈无恙，“喏，你的心里测试题，独一无二，专门为你定制的。”
沈无恙笑着推开平板，“今天，不是来复查的。我是来，跟你告个别，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你这里复查了。”
季然微微一愣，底下头掩饰住眼神里的担忧。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秦景弦和沈无恙是一样，活得清醒却又不通透。
“无恙，你考虑过住院调养一阵吗？或者带点儿舍曲林回去。”
“去医院？我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吗？”沈无恙挑挑眉，开玩笑的样子全然看不出有任何问题，“病房一天到晚总是雾蒙蒙的，连阳光都看不到......”
他轻声抱怨着，还是任由季然把一瓶舍曲林塞进口袋里。
他知道这是好友对他的关照，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接受。
“谢啦，有机会请你吃饭。”
沈无恙没有在季然的诊所里停留很久，他笑着冲季然招手，示意她赶紧回到店里，外面实在有些晒。
“沈无恙， ”季然目送着沈无恙离开，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他，“你要回来啊，别忘了还欠我一顿饭呢。”
沈无恙没有回头，装作没听到季然的话。
他可能要食言了，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打算好。
告别季然，沈无恙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离开辽安五年，这里的变化还是大得让他有些震惊。
当年熟悉的小巷子和店铺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和宽敞的步行街。
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被人抄家的仓鼠－－
快乐老家没有了，到最后连记忆都因为没有对照物而变得模糊了。
一路对着地图走走停停，沈无恙在倒了第五次高铁后终于到了辽安疗养院门口。
郁郁葱葱的柳树自疗养院大门一字排开，不仅挡住了门外嘈杂的噪音，也挡住了混着汽车尾气的空气。不同于其他疗养院清一色高大冰冷的建筑，这里几乎都采用了低调奢华的三层小别墅设计 ，让整个疗养院看起来就像一个环境优美的别墅小区。
当然，还是医疗设施最先进齐全的那种。
沈无恙在别墅群中走走停停，寻着记忆走到熟悉的病房门口。他没有进门，只站在门口看着几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护士正给空荡荡的病房打扫着卫生。
“向晚姐，你说这病房都已经五六年不住人了，咱们为什么要周周打扫啊，你看这床单被罩都是新的，扔了多可惜啊。”
小护士才大学毕业，拿着崭新的被单不禁有些心疼，她见四下无人，八卦之魂冉冉升起，“我听保洁赵大姐说这个病房之前住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秦景弦，他自杀后被人买了下来，所以才一直空着没人住。这一年光是病房维护费是二十几万，那人不会是人傻钱多吧？”
被怀疑人傻钱多的沈无恙正站在病房门口，他听着房间里两个小护士的对话，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景弦已经离开五年这么久了。
好像自去年前秦景弦在这里纵身一跃的那一刻起，沈无恙的时间就被按了倍速键，快得可怕。
“行了，客户的**什么时候成为你们谈资了？”叫向晚的小护士应该是个老人，她收拾好床铺推着手推车准备离开，“咱们得快一点，一会儿她们遛弯回来了，咱们就不好打扫了。”
......
沈无恙走进病房，坐在秦景弦经常坐的躺椅上。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学着当初秦景弦的样子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夜幕渐渐笼罩了整座城市，林荫路的两边昏黄色的路灯依次亮起，带着说不出的静谧和安稳。微风轻吹着路两旁的柳树，细长的柳枝随风飘动，把傍晚的疗养院分割成无数个空间。
目光所及，鲜少有人的林荫路和疗养院门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像极了生命的两个极点。
生和死亡。
这个时候，秦景弦在想什么呢？
自从他搬进这间病房后，似乎除了必要的检查和睡觉，秦景弦几乎整个人都焊在了这把椅子上。
沈无恙觉得他无聊，总是拿着一杯奶茶或是一碗切好的水果，逗着他陪自己在病房里走上几圈。
秦景弦被他烦得够呛，喘着粗气笑骂，“沈无恙你有没有心啊，非要逼着个病人为五斗米折腰是不是！”
沈无恙眨眨眼，发挥自己独有的撒泼本领，“那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坐在那一动不动的，难道这窗外有帅哥么？比我还帅那种？”
终于，五年后沈无恙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秦景弦确实在看一个人，那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自己。
灵魂被囚禁在病房里的日子苦涩漫长，唯有看见从烟火里走来的沈无恙，秦景弦才可能觉得自己还新鲜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被藏在阴暗角落里，等着风干的腊肉......
沈无恙心脏抽痛着，那股独属于秦景弦的苦涩终于穿过时间黑洞，后知后觉地被他的神经接收，发出迟来的痛感。
眼泪不知不觉地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的景物像是被图上一层马赛克，唯有秦景弦的身影越发清晰起来。
沈无恙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实在太想他了，比这五年里的任何一秒都想念。
“秦景弦。”
沈无恙喃喃地喊出那人名字，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来辽安后的圈子一直不大，后面跟着温瑜认识了陈妄和秦景弦后才算在这么陌生的城市里有了归属感。
他们四人中沈无恙年纪最小，大他们十岁的秦景弦对他总是格外照顾宽容，既是最可靠的哥哥，又是......又是最温柔的爱人。
只是这句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眼泪汹涌而出，从最开始的低声抽噎到最后的嚎啕大哭，秦景弦就这么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很想你，”沈无恙自言自语，“我以为我去一个陌生的环境，遇到一些陌生的人，就可以投入新的生活，可是我还是回到这儿了，还是收下了那把你给我留下的吉他。”
他自嘲地笑了，眼神里尽是破碎的光，他是真的想逃过，可有些事就像是不得不面对的宿命一样，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
眼前秦景弦的身影渐渐淡了，沈无恙有些急，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秦景弦，你带我走好不好？”
秦景弦笑了，带着熟悉的，无奈的纵容，他伸出手身后是一片漆黑的虚无。
沈无恙站起身，嘴角挂着笑容，“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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