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渔不想打扰开会的李稷,自己找了个位置安安静静地坐着。
说是发呆,但目光还是要被这空间里的唯一活物吸引。
原来李稷认真工作是这个样子的。
他话并不多,但把整个会议的节奏把控得很好,提的问题也很一针见血,一看就是不喜欢形式主义的实干家。
这倒让简渔感到很意外,毕竟她一直以为依照李稷的性子,不该喜欢这种被困在格子间的工作才对,可他看起来对经营公司很得心应手,绝非来挂职历练的二代。
或许,在他们分手的这几年,李稷是真的变了很多,也想通了自由再美妙,也比不上黄金万两。
简渔听了会儿,船舶航运的事离她终究还是太遥远了,她在不知不觉中听困了,整个人竟然就这么靠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再被惊醒,是听到了可乐罐拉开时气体从拉环处冒出来的嘶啦声,她猛然睁眼,就见李稷站在一旁,捏着罐可乐仰脖喝着。
简渔下意识就说:“发着烧还喝可乐?”
李稷放下可乐罐,扫了她一眼:“醒了?”
简渔被这么一说,倒是很不好意思,说是来探病,结果自己先睡了过去。
她干巴巴说:“你现在感觉身体好点了吗?要是开了一天的会觉得口渴,应该喝温开水。”
李稷:“你现在是在关心我?”
简渔抿了抿唇,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李稷的目光有点怪,像是没想到她会关心人一样,有点奇怪,他低着头屈起手指在可乐罐上弹了弹,然后说:“我饿了,能帮我煮碗面条?就以前你常给我煮的方便面就行。”
“啊?外卖送不进来吗?”简渔下意识就想拒绝。
李稷:“你舍得让病人吃地沟油?瞧我这话说的,你巴不得盼着我死呢,算了,你走吧。”
李稷边说边将客厅里那用来当摆设的电视摁开,随意调了个热热闹闹的频道,捞起放在沙发上的羊绒毯,随意一抖,盖在自己的身上,双手枕在脑后,就这么倒在了沙发上。
他骨架大,肩宽腿长,要想在沙发上躺下来非得先委屈着把自己折叠起来才可,这就让他的身影显得特别可怜巴巴。
尤其是客厅里还响着没有意义的罐头笑声,除了将安静的客厅衬托得更为寂寥外,没有任何其他作用。
如果简渔狠得下心来,她此刻就该离开了,但看着李稷烧红了的后脖颈,她终究没有办法迈出这一步。
因为李玉口中那个湿漉漉的李稷,她实在太熟了,熟到她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她离开,李稷会在某个想不开的时候,再放一浴缸的冷水,然后一头扎进去,直到把自己淹死为止。
他可能想妈妈了。
简渔想到正是在那天,她骂李稷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心里的愧疚顿生,这让她油然生出了一种责任,非要留下来把李稷照顾妥当再说。
简渔轻声说:“方便面也不健康,家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李稷的身影一滞,过了好会儿,才说:“家里只有方便面。”
真是难为设计师还给他规划出了一大片的厨房用地,这就是纯纯的浪费。
简渔小声嘀咕,决定待会儿煮面,只用面饼。她去冰箱里找食材,发现冰箱里什么都缺,就不缺鸡蛋火腿还有小青菜。
这倒是她过去煮方便面的固定搭配,但人总不能餐餐吃方便面,可看着这小青菜的新鲜度,分明是只要李稷在家开火,就只吃方便面。
人怎么可以吃得如此不健康。
简渔将面饼放下煮锅时,李稷晃晃悠悠地进了来光明正大地‘偷师’:“我煮的方便面没有你煮得好吃。”
简渔无奈:“我可以教你做点别的。”
“不用。”李稷言简意赅,“除了方便面,你没有给我做过别的。”
在汤水的咕噜声里,简渔缓缓从水雾气中转过头,李稷一脸平静地与之对视。
他大概是烧糊涂了,否则不会随随便便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真不知道等他病好了,再回想起此时此刻,该有多么羞愤尴尬。
简渔一边揣摩着李稷的心里,一边淡定地用长柄木头筷将面条打散。
但李稷还没有结束这个可怕话题的意思,而是严肃着脸问道:“你给他煮过方便面,做过别的菜吗?”
简渔:“……没有,郎怀璋不喜欢吃垃圾食品,他有雇做饭很好吃的阿姨替他做一日三餐。”
李稷哼了声:“不懂得欣赏,没有口福的东西。”
实话实说,一个喜欢吃泡面的人实在没有资格嫌弃别人不懂得欣赏。
简渔把面条捞起,再铺上烫出来的小青菜和太阳蛋,就在她转个身的功夫,李稷已经一本正经地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两碗煮面贴靠在一起,乖乖地排在岛台上的模样实在太暧昧,太温馨,就连李稷都没忍住,把照片放大后欣赏了好几遍,才依依不舍地把它传到了朋友圈。
李玉第一个冲到朋友圈,明明他是知道最多的人,可苦于什么都不能说,于是只能憋屈地在李稷的评论区留下激愤的六个硕大感叹号。
其余的都是些商业伙伴的评论,平淡没营养,李稷从头到尾刷了一遍,但没有回复的意思。
他放下手机,问简渔:“郎怀璋玩不玩朋友圈?”
还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的简渔正在煮水:“不玩。”
“真是可惜。”李稷不无遗憾地想。
两人终于坐在一起,久违的吃了顿和平的饭。
李稷把整碗面条都吃掉了,胃口好到看不出来他还在生病,吃完饭简渔就催促他吃药量体温。
李稷却连药放在哪里都想不起来。
简渔简直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催着他去找,又看时间,盘算着自己该在什么时候提出离开。
李稷没有动,他将简渔计划着离开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方才刚升起的那点子愉悦随着这个小动作,此刻又烟消云散了。
他说:“你希望我吃药?”
简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李稷没看她,目光虚虚地落在空中:“我以为你巴不得我去死,毕竟那天我把话说得那么过分。”
简渔一怔。
其实她有时候真的不喜欢李稷这样,永远都是单刀直入,不把人的肉磨模糊、割出血来,绝不罢休。
简渔说:“那天……我的话说得也很过分,我们算扯平了。”
李稷:“这种事也可以扯平吗?”
简渔:“难道你觉得还可以一五一十地捋清楚?我们之间难道还能论得清楚谁伤谁更多吗?”
李稷面无表情地看着简渔。
简渔说:“总而言之,我也挺对不起你,说了那些话,刺激到了你,我同你道歉。”
“不是因为那些话,你说得也没错,我虽然有父母,但也活得和孤儿也没区别,你骂得没有错。”李稷顿了下,他终究还是没有往下说。
因为那是不必让简渔知道的事。
那天简渔不告离席,安东尼追过来询问他情况,结果在无人的包厢里看到了颓废的李稷,他的指间里夹着点燃的烟,没有抽,烟灰倒是一点点地往地上掉,他出神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会儿,他才告诉安东尼,一切责任都在他,因为他说了很多不好的话,才把简渔气走了。
安东尼想不出来李稷能说什么样不好的话,他顶多就是不说话,拿冷眼看人而已。
李稷说:“确实是很不好的话,让一个善良的淑女都开始攻讦别的痛楚。我确实是太混蛋了。”
安东尼:“如果事实如你所言,那么我告诉你,确实是的。”
李稷苦笑了一下。
他不想打扰了队员们的兴致,就给他们开了张支票,让他们随意玩乐,自己则开车回了家。
A城的夜晚很热闹,灯光热闹,车流也很热闹,唯独夹在中间的李稷很孤独,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出神地望着街边正在分食一份烤红薯的小情侣,想到了他和简渔,又想到了简渔和郎怀璋。
后来他任着身后喇叭响成片,也要目送着那对小情侣穿过马路,手挽手,肩靠肩地走进小区,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窒息感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胸腔里,将他的心脏来回碾得生疼。
他感觉自己看的不是那对陌生的小情侣,而是简渔与郎怀璋相携走过的后半生。
他为此疯狂的妒忌着。
如果此时郎怀璋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地踩过油门碾到郎怀璋身上去的。
这个无能的懦夫,这个欺负简渔的坏种,早就该下地狱了,他做这一切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可是碾死了郎怀璋,简渔就会跟他在一起了吗?
不,不会的,现在她一定恨死他了。
尽管说着只要让简渔摆脱了渣男,就算恨他也没关系,但事到如今,李稷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口是心非了,他就是个很贪婪的人,既想让郎怀璋去死,也想要简渔的回头。
可他在今晚,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简渔那么心善乖巧的姑娘,都在他的逼迫下,戳他痛楚,骂他孤儿,她肯定恨死他了。
李稷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等他再回过神来,他已经在满是冷水的浴缸里躺得身体都开始一点点回暖了。
李稷倒没什么可吃惊的,这不是他第一次犯病了。
在得知简渔有了新男友的时候,他就曾经双手放空过方向盘,让整辆车冲出悬崖,坠向蓝汪汪的冰海。
如果大家都能理解为什么生活在高纬度地区的人,会因为失去几个月的太阳而选择自杀,那么同样的,人们也应当能理解为什么他会在失去简渔后毫不犹豫地赴死。
李稷并没有留下什么遗书,他不需要再用苍白的言语去解释自己的爱意,死亡已经将他的爱意爆裂地表达过了,不必再赘述。
他需要留下的只是一份遗嘱,指定由他的女朋友、未婚妻简渔继承他所有的财产。
他承认自己在立下这份遗嘱时有着极其险恶的用心。
那是一笔数额很庞大的遗产,足够让简渔四五辈子衣食无忧,李稷相信没人禁得起这样的诱惑,而简渔得到这笔巨大财富的方法又是如此的简单——只要承认他们没有分手,她仍旧是他的女朋友与未婚妻就行。
届时,那个走了狗屎运的继任者,那个无耻的混账就将明白,他和他的感情在简渔那里一文不值。
在这次爱的决斗中,依旧是李稷赢了。
在坠海那一刻,李稷幻想着简渔悔恨的泪水,以及那个蠢货伤心难过的神情,终于畅快地笑了起来。
可惜,事情没有如他所愿的发展,那份用来挑拨情侣关系的遗嘱也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真是可惜,本来他的性命应该发挥更大的用处,成为点燃戏剧**的那朵盛大烟花,此刻倒成了没什么温度也没烧透的灰烬,惹人烦地继续半死不活地燃着。
彼时感受着自己的体温正在不正常回暖的李稷,认真地思考着是否要继续完成这个仪式,忽然他听到楼下传来很重的声响,让他想起那个烦人的堂弟此刻就在他家打游戏。
一点微茫的希望火苗就这么从他心底蹿起来。
他连开车坠海都活了下来,怎么就不能把简渔抢回来?
简渔只是有了男朋友,又不是结婚了,就算结婚了,也还有离婚或者丧偶。
他的机会明明还有那么多,现在还远不到谈论放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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