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嘛?”见他没有反应,童梦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理智这才渐渐回笼,芮嘉轻轻吸了一口气,抽出口袋里的手,勉强装出一副镇静得体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
短短的一秒,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自己听错了或者是恰巧同名,只要跟他想的不是一个人就好。
毕竟,久别重逢应该体面些。
至少绝不应该在他犯低血糖,脸色难看至极的时候。
然而,他的倒霉圣体偏偏在这时又占了上风。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身体已经比思想先作出了反应。
芮嘉只觉心脏像是漏了一拍,停了半秒,但随即开始了狂跳,连带着胸口也震得隐隐发起了疼。
他看到对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衣,正目光沉沉地隔着两步远的距离望过来,神色复杂。
“你们俩这是干嘛呢?”童梦婷皱着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了几眼,感觉气氛不对,犹豫半晌,才犹疑着猜测道,“认识?”
然而,两个当事人仍缄口不言,整个场面一度陷入一种被尴尬肆意裹挟的情状。
直到其中一个忽然开了口,她才终于算是缓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芮嘉下意识地攥着垂在身侧的手,面上仍维持着他自以为的泰然自若。
他想在这句话之后,再加上一个称呼,可是却想不起来一个当下可以叫出口的字句。
他看到对方长长的睫毛在那双狭长出众的双眸上,微微动了动,可却看不出一丝当下的情绪,“好久不见,芮先生。”
段宋不像他,语气果断直接,这是他一贯的说话作风。
但到芮嘉这里,却让他莫名觉得格外刺耳,心里登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连舌尖似乎也跟着泛起了苦涩。
他记得以前,小时候,段宋会冷着脸叫他“跟屁虫”“烦人精”或者也会是“惹祸精”;后来长大一点,段宋就总是不耐烦地喊他“芮嘉”;再到后来,他们在一起,情到深处时,段宋会抱着他亲昵地喊他“嘉嘉”,甚至有一次呢喃地叫他“宝宝”……
可“芮先生”却是第一次……
熟人不像熟人,陌生人不像陌生人。
正是因为曾经见过对方最亲密的样子,所以看到现在的疏离才会格外地难受。
在很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芮嘉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样子,他以为段宋会像当年自己对他一样说几句难听的话,或者红着眼睛骂他几句,甚至动手打他都不为过。
他并没有觉得这会有多委屈,毕竟他也觉得这是自己自作自受,是自己活该。
可他独独没想过,四年分别,一朝相见,对方呈现出来的只剩下一片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恶语,甚至还赠送了他一个“尊称”。
芮嘉忽然有些恍惚,恍惚到他甚至以为当初分开时的撕心裂肺,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可是,他又很清晰地知道,那些曾经所共同经历过的痛,历经多年,却仍真真切切的存在,注定要成为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沟。
那里面装着他所犯下的罪恶,他抹不掉,更无法否认。
“认识啊,”听到两人打了招呼,童梦婷只当他们是太久没见的缘故,有些生疏,也就没再注意两人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那正好,也不用我介绍了。”
“婷姐,距离开场还有两分钟。”后面那个男生忽然小声提醒道。
“我靠!开场词!差点忘了,我这死脑子。”说着,芮嘉见她火急火燎地奔去了后场。
提醒的那个男孩估计看气氛不太对,也跟着很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明明只有两步远,可是谁也没有迈出一步。
充斥在两人间的空气不知被哪处刮来的冷风带动了步伐,芮嘉看到段宋的大衣衣摆被扬起了一角,很快又有气无力地垂在了腿侧。
周边的声音被吹得很远,像是隔了几百米的距离,传到耳边已经没了多少实感。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减速键,芮嘉终于有了机会细细端详面前的人。
似乎也没变多少,依然还是他记忆中那个会闪闪发光的人。
“看够了么?”
愣神间,目光落点所在的那张薄唇忽然上下翕动地动了动,芮嘉心下倏地一惊,慌忙低下头,企图掩饰着自己的局促。
即便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欲盖弥彰。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良久,他咬了咬牙,趁着此时脑袋发晕,决定逞一时之勇。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沉默几秒才冷笑一声,像是审视着猎物一样,上下打量着他,随后措不及防地勾了勾唇角,语调悠悠,“当然好,毕竟,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闻言,芮嘉倒吸一口凉气,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着发出了预警,合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在以身体而成的共鸣腔里,乱了他的心神。
“你呢?”
他没想到段宋居然还会再反问一句,方才的落寞忽然混进一丝几不可察的欢喜,他舔了舔发干的唇沿,迟疑半晌才哑着嗓子回道:“我……还行。”
他又撒了慌。
“也对,”段宋回得很快,尾音拖得很长,像是在想什么,随即语气里又带上了嘲讽,但仍正着色,“怎么说,也算是甩了个拖油瓶,自然会好很多。”
芮嘉只觉喉咙忽然干涩得要命,他动了动嘴唇,想再说什么,可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为他自己辩驳么?
他有什么资格。
“你们俩聊得怎么样?”董梦婷再次插进他们之间的罅隙,将手中的纸递给了芮嘉。
“还不错。”段宋在他反应之前抢先一步答道,语调随意散漫,甚至还扬了扬唇角,目光里落着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似乎心情很不错。
芮嘉见过段宋冷着脸不理人的样子,也见过他不耐烦生气的样子,甚至是温柔哄人的样子。
唯独没见过如今这样阴阳怪气的样子。
他觉得陌生,可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酸涩。
“那就行,”童梦婷说着,焦急地朝观众席掠了一眼,推着他的后背,一刻也等不了,“时间差不多了,快去吧,少年。”
“我……”芮嘉紧紧攥着手里的纸,腿有些发软,心也越来越慌,余光里段宋还在看着他,这让他更加愈加不安。
“你什么你,快去了,很快的。”童梦婷继续催着,“你这个长相,站在那,估计也没多少人会再关注你说了什么。”
“芮先生还怯场吗?”段宋忽然在旁边冷嘲热讽着蹦出一句。
芮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窝囊了?
脸上又蹿上一股热流,眼睛也跟着涨得酸疼,他哑声无力地争辩,“没有。”
几秒后,台上的话筒“滋”的一声,芮嘉僵硬的手指捏着薄薄的纸,“大……大家好。”
方才还热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下来,像是一群待哺的雏鸟,全都仰着头寻找音源。
手心的汗液洇湿了纸的小小一角,微微卷起了边,芮嘉只觉头晕得厉害,他想再往下读,可是纸上的字越来越模糊,像是被蒙了一层毛玻璃,呼吸渐渐局促,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在被慢慢抽空。
他不想让段宋看到他如今的这副狼狈样子,他害怕从段宋嘴里听到那句“你这是活该”。
意识渐渐混沌,他没注意到台上台下的交头接耳的声音,想过无数次的记忆再次像汹涌的海水一样涌向他,像一根根又细又迷的针,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真实。
因为他曾想过千百次的主人公现在却真真切切的在他旁边。
原谅他的反射弧变成这样的漫长拖沓,直到现在才终于洪水泄了堤。
长达四年的病症已经让他对所有的痛感都变得迟钝麻木,他已经分不清现在究竟是痛苦还是开心,或者还是别的什么。
模糊的视野里他只看得见段宋,也只听得见段宋。
“段宋,我们分手吧,我不喜欢你了。”
“小宋哥哥,我不想让你当我的哥哥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我想跟你去一个学校,然后天天见面!”
……
“小宋哥哥,小宋哥哥……”
“你好,我叫芮嘉,你叫什么呀?”
“段宋,被送来送去的送。”
……
直到他被彻底裹挟着卷进令人窒息的大海里,全部的喧嚣顿时化成死一样沉寂,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溺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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