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公司已经决定,辞退你。”
程念初站在会议室的正中央,香水瓶从手中滑落,透明的液体洒满地面,她拼命嗅了嗅,却什么也闻不到,鼻腔里是令人窒息的空白。
“我们给过你时间了,但你的嗅觉显然无法恢复。”对方推了推眼镜,声音不紧不慢,“调香需要的不只是技巧,而是天赋。你也不想成为笑话,对吧?”
“我……”程念初想张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法发出。
的确,公司给了她时间。
她四处寻医问药,可嗅觉失灵依然没有任何好转。
嗅觉消失后,她失去了和世界对话的方式,
曾经,她靠气味记住每一段美好与伤痛,清晨的薄雾、森林深处的湿土、风中拂过的玫瑰花瓣,那些气息伴随她走过漫长的岁月。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陌生,像一幅失了色的画。
二十九年的人生,她失去了太多,家人、职业、梦想、未来,所有她在乎的东西都在离她远去。
她苦笑着,咽下命运的苦果,不再辩解。
窗外,一声蝉鸣刺破了平静,四周的光线开始崩塌,她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中。
她闭眼,再睁开,却是阳光明媚。
“程老师?”
“嗯?”程念初从回忆中挣脱出来,讲台下,几十双好奇的眼睛正闪烁着。
“老师,调香师是不是必须有敏锐的嗅觉?如果嗅觉不好,还能做调香师吗?”后排的女生又将她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程念初深吸了几口气,羽睫轻垂,停顿片刻,抬起头时,眼中的那丝淡淡的荫翳已经消散,语气依然平静。
“嗅觉当然重要,但调香不仅仅是嗅觉的艺术。它更是一种情感表达和心灵创作,重要的是如何用气味讲述故事,唤起记忆。”
她继续说道:“调香,不只是制造香水,它更像是雕刻情感、凝聚记忆的艺术。每一种香气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有人说,气味是通往回忆最短的路。你们觉得呢?”
女生犹豫了一下:“老师,是不是有时候,我们闻到某种气味,会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比如小时候的糖果,或者某个季节的味道?”
程念初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对,香气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它能打破时间,让我们瞬间回到过去。”
学生们若有所思,有人微笑,仿佛在追溯某段遥远的记忆。
“老师,您在法国的工作经历一定很精彩吧?”一个男生问。
程念初一顿,轻轻点头:“是啊,那段日子确实特别。”
“那您为什么选择回国呢?”
这个问题她已经听了很多次,但每一次,心里仍会隐隐作痛。她稍稍吸了口气,目光看向远处的窗外,淡淡地说:“每个人都有在某个阶段换个环境的想法,想要体验不同的挑战。对我来说,回国是一种新的开始。”
她的语气平静,但心底却早已泛起了波澜。
嗅觉丧失带给她的不只是职业上的打击,还有生活中的迷茫。她需要从头开始,重新审视过去的每一步,所以她选择回国。
*
下课后,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程念初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象。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面上,空气中大概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可她,什么也闻不到。
“念初!”熟悉的声音打破她的沉思。
邹慧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讲座上得不错,看学生们的反应就知道了。”邹慧调侃道,递给她一杯咖啡。
程念初接过咖啡,笑中带着谢意:“如果不是你给我这个机会,我还不知道自己能站在讲台上。”
邹慧摆摆手。“咱们俩谁跟谁,不用这么客气。”她目光一转,语气变得随意起来,“这些孩子觉得调香师就业前景好,实际对这个职业还是一知半解,以为很容易。”
程念初低头,轻轻搅动着咖啡:“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摸索。”
“你也是,别忘了自己还有很多机会。”邹慧有些心疼。
她和程念初相识于四年前,那时程念初是法国香水公司Maison de L’éclat的调香师,凭借名为“心动预兆”的香水,成为业内瞩目的新星,而她在攻读博士学位。
第一次见到程念初时,邹慧就被她的气质吸引。程念初就像铃兰,幽雅、清丽,仿佛任何困境都无法动摇她的内心平静。
可后来邹慧发现,她并非表面那般坚强。
越是无懈可击的外表,背后隐藏的伤痛就越深。
母亲骤然离世后,程念初意外失去嗅觉,为了让她走出困境,邹慧极力推荐她到学校开讲座。
程念初听到她的话,垂着眼帘,没再多说什么。
“你要不要考虑留下当讲师?”邹慧突然问。
“我吗?系主任早就委婉拒绝了。”她笑着,眼神却难掩失落。
起初校方的确盛邀她入职,可她坦白了嗅觉失灵的事实后,他们便再没说过什么。
她清楚,即便只是教调香理论,一个嗅觉失灵的老师也很难服众。
邹慧拍拍她的手,“学校和长越集团有个合作项目,共同开发香水品牌,很需要你这样有香水公司工作经验的人,品牌创立需要探讨概念、调性,你对香气的见解独一无二,一定能给项目带来很大帮助。”
“或许你可以试试加入项目组,学校很重视这次合作,没准就松口了。”
邹慧内心愤愤不平,就算程念初失去嗅觉,可讲理论而已,她手到擒来,况且她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
学校不留她,以后有的后悔的。
“我……”程念初看着邹慧坚定的眼神,犹豫了片刻。她没有信心,但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我试试吧。”
医生也曾劝她,重新接触这个行业,也许是恢复的契机。
真的会好起来吗?
她把内心的期望值放到最低。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太好了,正好一会儿长越的人会来,他们要是知道你在L’éclat工作过,肯定希望你加入。”
*
邹慧去校门口接长越的负责人,程念初在办公室百无聊赖。
办公桌上放满了绿植,富贵竹、金钱草、发财树,角落里还放着一盆仙人掌。
仔细看,仙人掌竟结出了果实。程念初伸手去摸,却不小心被刺了一下。
她正低头拔出手中的刺,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林总,请进。”
邹慧的声音带着几分敬意,程念初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门口的那一刻,呼吸瞬间停滞。
林予川。
七年过去,他的轮廓变得更加冷峻,西装革履的高阔身影带着压迫感,眼神如同尖刀。
程念初的心跳乱了几拍,手指不自觉地绞紧衣角,她眼神飘忽,竟意外对上他的眼眸。
失落、愧疚与无奈,混杂成无法名状的情绪在她心底翻腾。
林予川很快移开了视线,空气中只剩下沉默。
谴责般的沉默。
她以为七年了,够那些回忆淡褪的,可再见他,心绪依旧翻涌着,让她的慌乱无处遁形。
“林总,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提到过的,我们学校的特邀讲师,程念初。”邹慧开口打破沉默。“这位是长越集团的总裁林予川先生。”
“林总好。”程念初故作镇定,但无论如何都挤不出笑来,只能强迫自己弯了弯嘴角,她伸出手,努力保持礼貌的姿态。
“程小姐。”林予川声音低沉,带着疏离的礼貌。
他淡淡地握手,指尖触碰的那一瞬,程念初感觉像被火灼伤一般,迅速缩回。
邹慧并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继续自信地介绍:“念初之前在法国L’éclat集团工作多年,她如果加入,肯定能为我们项目提供很多帮助。”
“法国?”林予川莫名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程小姐为什么选择回国,不留在法国?”
程念初从他随意的语气中听出质问。“我回国是有些私事。”
当初离开,她知道林予川满世界找她,可她不能回头,她不想害了他。
“法国那么好的发展前景,程小姐果断放手,真是令人钦佩。”
林予川轻描淡写的冷漠中藏着未明的情绪。
他站在窗边,阳光斜照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深沉的阴影。
程念初垂下眼眸,指尖微微颤抖。她一时间哽住,心里翻涌着苦涩。
“有些事不得不放手。”
林予川嘴角扬起,似笑非笑。“是啊,放手总是轻而易举。但你不觉得,有些事情,哪怕再想放手,也未必能放下?”
可是,放不下又能怎样呢?
程念初很想反问他,可她清楚,自己没有反问的资格。
见她不作声,林予川突然敛去笑意,“程小姐还是好好忙私事吧,我们不需要你的加入。”
他转身对邹惠说:“带我看看实验室。”话音未落便迈开长腿,径直走开。
这次是他留下背影,凛冽在夏日。
邹慧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两个人之间有过什么,但她来不及细问,向程念初使了个眼色后追上林予川的脚步。
留程念初一人站在原地,指尖的刺还扎在那里,隐隐作痛。
她目送林予川的背影渐渐远去。
午后的阳光刺眼,漆漆地照着大地,徐徐清风拂过花坛里的蓝星花,摇曳着,如白日萤火,清亮夺目,却无味。
她忽地想起许多个盛夏。
她和林予川相识于盛夏,亦别于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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