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林洛洛提了一嘴的缘故,当晚入睡后,书然还真梦到了那则童话故事。
热心松鼠,和他脾气暴躁的兔子朋友的故事。
回忆隔着一层雾,睡着之前,书然回忆了老半天才记起来,这个童话故事的最初版本,其实是他五岁那年,他嫌秦显在秦阿姨去世后整天哭哭啼啼太烦,为转移这人注意力外加恐吓而即兴创造出的产物来着。
只是后来过了太久,他自己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反而是作为听众的秦显从头到尾还记得,再加上这人往里各种添油加醋,以至于当书然再在升旗台下听到这则故事时,便一直没反应过来,自己才是故事最初的编造者。
是在十二年前的冬天,秦阿姨去世一个多月的时候,团子大的秦显被秦姥姥鼓舞着,来找同样是团子大的书然玩耍。前者脸上还挂着鼻涕泡和眼泪,书然实在看不得这人邋遢,拿着纸巾替他一一擦掉。却不料想,书亦云就进书然房间送个水果的工夫,书然只不过叫了书亦云一声妈妈,再回头看,刚擦过的那张脸上便又恢复成了涕泪模糊的邋遢样。
“我也要妈妈。”五岁大点的团子吸着鼻子抽抽搭搭,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我是不是没有妈妈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对方在他面前哭着要妈妈了。书然沉默地看着他哭了一会儿,然后熟练地拿出自己的玩具塞到秦显手中,给他玩偶,给他拼图,给他前一天刚买的大卡车模型积木。
所有玩具尽数堆在秦显面前,仿佛一座小山,哭的那个人却还是在哭。
五岁大的小屁孩能耐心到哪儿去,书然皱眉撅嘴,懒得再哄,直接将纸巾塞到秦显怀里让他自己擦,然后想了又想,努力措辞,又用自己有限的阅历拼凑出一个不怎么精彩的童话故事。
“从前有片森林,森林里住着一只暴躁兔子。”
懂礼貌的好哭包降低音量,憋着哭声,抽抽噎噎,听他说话。
书然继续编:“暴躁兔子住在一个大树洞里,每天无忧无虑,直到有一天,一只爱哭的松鼠成了他的邻居。”
哭包眨眨眼,显然已对号入座。
“松鼠几乎每天都要哭。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这让暴躁兔子十分心烦。他原本打算直接上门教训松鼠,让他别哭了,哭得树洞都要塌了。但在上门前,他偶然得知了松鼠变成哭包的原因,又改变了主意。他愿意暂时按耐住他这坏脾气,等松鼠慢慢接受事实,等他眼泪流光那一天。
“但等待的过程实在熬人,兔子决定做点什么加速这一过程。于是他把放在自己树洞里一些没用的小玩意放在隔壁洞前,看松鼠好奇地探出头,停止了哭鼻子。
“兔子以为这样有用,又不断地把一些有的没的送给松鼠。可是松鼠总是在得到一个新玩意后不久就又开始哭,兔子便只能一件接一件地送,直到他快要把自己家搬空。
“兔子心想,他可没有东西再拿来送人哄人,要是松鼠再哭的话,他可只能发脾气了,反正他本来就是只暴躁兔子。”
“知道了嘛?”书然扯了一张纸巾给秦显擦眼泪,板起一张小脸,“松鼠要是再哭,兔子要压不住他的臭脾气了。”
窗外是刚下了一夜的雪,积雪覆在地上,质地松软厚实,一片皑皑,书然馋一天了。
“松鼠再哭,兔子就不想理你,自己去雪地里堆雪人去了。”他说。
书然早慧,不然就五岁大的年纪,哪家小孩能这么像模像样编出一段带着隐喻的故事。秦显则刚好相反,明明比书然还大了几个月,却四岁才会说话,加上刚回国半年多,平时说点稍长的中文句子都磕磕绊绊的,更何况是听这么一长串。
是以书然以为秦显根本听不懂,正打算直接把人拉出门到雪地里时,哭包突然嘟起了嘴:“松鼠不哭了,兔子不许生气。”
书然些许震惊,淡定地给他递纸:“这么爱哭,一点都不像秦阿姨。”
触发关键词,眼看哭包嘴巴重新轻轻撅起,鼻子吸溜一下,却又在书然安静观察的目光中慢慢抿直放平。
只是那张脸蛋,怎么看怎么委屈巴巴。
“秦阿姨肯定不喜欢你老这么哭。”书然继续给他上脱敏强度。
“不哭。”秦显说,“才不哭。”
不知是童话的作用,还是因为提了几句秦阿姨,秦显那天之后真的没再哭,十分安静地跟着书然一起到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还和书然一起跟雪人合了照。
甚至在那之后,这人都很少再哭鼻子。
又半年后,书然六岁生日,秦显送给他一个松鼠玩偶。松鼠脸上带着笑,被书然放进透明橱柜里,和那张合照一起,保存好。
松鼠与暴躁兔子的童话也一同被放进回忆里,隔了十来年,才终于在某月某日的升旗台上,从秦显口中再次说出。
只是莫名其妙的,这个原本很简单的故事被填充了更多细节,还多了个后续——哭包松鼠变成了热心松鼠,暴躁兔子则还是那个暴躁兔子,他们快乐地做着彼此最重要的好朋友,松鼠还有了个伟大志向,他要把暴躁兔子养得更白白胖胖。
至于结局,对方没给,书然则懒得想,按目前对方的感情走向变动,也想不出来。
入梦后,手脚都变成了毛茸茸,书然变成了暴躁兔子本兔。故事仍然按照改编之前的走向,暴躁兔子在自己的树洞里听见了来自隔壁的哭声。
书然四只脚蹦跶着,蹦跶到隔壁树洞前,看见里面正哭哭啼啼的松鼠,又蹦跶回自己的树洞,从里叼出一个小玩具,再跳至松鼠树洞前。
“送给你,不许再哭。”书然放下玩具。
松鼠一边抽泣着一边探出头,看地上的玩具,又抬头看向送他玩具的兔子。
除了他还有谁能忍得了这只天天只知道哭的臭松鼠?书然将玩具叼得离松鼠更近了些:“我脾气不好,但你要是伤心想哭的话,我愿意把我的玩具送给你。”
“但你记得你说过的。”梦境毫无逻辑可言,书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说要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你不许食言。”强硬得有点臭不要脸。
“好的。”松鼠捡起玩具,哭得红肿的眼睛眨了眨,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你真是个好人。”
头一次被发好人卡,书然表情差点没绷住。
梦境戛然而止,梦醒,窗外秋雨敲打玻璃,书然伸出被子的胳膊被骤降的温度凉得一哆嗦。
接着,他便接到了松鼠……秦显的微信电话。
“起床了吗?”
清冽低沉的声音穿透鼓膜,与梦境中的形象太过割裂,书然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
过了两三秒,才含糊回了一句:“没。”
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书然闷在被子里,以前对那个熟悉的称呼有多嫌弃,现在少了就有多不开心。但随即,手机那边便换了人,盘旋在大脑里的那两个字,便被另一道稚嫩清甜的声音喊出了声:“然然哥哥,快起床,鸶怡带你出去玩!”
二十分钟后,书然洗漱完毕下楼,秦显和秦鸶怡已经在他家客厅等着他了。
前者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姿势慵懒到极致,闻声回头看了书然一眼。
梦境过于深刻,哭包陡然变成眼前这么牛高马大还特欠揍一人,反差过大,目光交汇的刹那,书然不由得愣了一下,好半会儿才收回视线继续下楼。
这么看,还是哭包更可爱。
秦鸶怡正高兴地和豆柴玩。书亦云把兄妹俩迎进门后便上书房,忙活自己的去了。
昨天晚上就已经约定好了的,三个人一起今天出门玩。秦鸶怡小朋友抽奖抽中了三张大型乐园的游玩票,失效期将近,秦显他舅和舅妈刚好有事忙,只能便宜了他们俩。
“下雨了还要去吗?”书然下楼后问。
“去!去!”秦鸶怡挥着小短手抱住书然,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去吧,室内的都能玩,室外的就挑些能玩的也差不多了。反正不能玩的估计本来也不许小孩子碰。”秦显说,“我看天气预报雨也快停了,而且,再不去,票就要作废了更可惜。”
顿了顿,歪了下头:“再说,姑奶奶的话谁敢忤逆?”
书然低头看正趴他腿上撒娇的姑奶奶:“……”
行叭。
秦显说的没错,这场雨确实没过多久就停了,只是雨过之后天气湿冷,导致就算是周六游乐园里也没多少人,算是被他们捡了个漏。
到地方刚检完票,书然就被秦鸶怡拉着往里冲。
被地面的雨水溅了一身,小朋友反而越发兴奋。
秦显跟在后面,像个老父亲一般叮嘱:“秦鸶怡你走慢点,你然然哥腿那么长都要跟不上你了。”
秦鸶怡不太情愿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秦显:“那哥哥呢?是大乌龟嘛走这么慢?”
秦显被骂了也不气:“那麻烦姑奶奶将就一下乌龟呗。”
说是这样说,却还是加快步伐迈开腿走了过来,牵起秦鸶怡的另一只手,阻止小跳蚤再一次想往前冲的跃跃欲试。
接着看向书然:“脚疼没疼?”
原来这人还惦记着他脚怕他跑太快不舒服,书然心上别扭的同时莫名划过一丝窃喜,别过眼:“这都几天了,倒也没那么脆弱。”
秦显“嗯”了一声:“那就好。”
书然皱眉。
就这?好个屁。
秦鸶怡是个天然派,小小年纪室内项目不想去,反而室外的越刺激越感兴趣,只是每每跃跃欲试,小短腿都无情地被一米四的身高限制卡住,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能玩的都玩了,需要家长陪同的就小手拉着书然一起。
至于秦显,在秦鸶怡眼里,本来就是免费拎包保镖,书然无奈地建议换人,姑奶奶还抱着书然的腰不让。
对这人招受的冷待,书然难得有些怜爱:“不然你自己拿票去玩呗,最后找个地儿集合就行。”
秦显却答:“算了吧,本来就没几个我能玩的。”
“?”
“我看了,大都限高一米九,玩不了。”
“你特么不是189嘛?”书然震惊。
秦显笑:“半年前的数据了,昨天刚量的,很遗憾,又长高了那么一丢丢。”
书然翻了个白眼,这兄妹俩的身高一高一矮,还刚好都卡在限制区间外,真是够让人服气的。他直接将打完孔的票塞这人手里:“那就哪凉快待哪去吧你。”
秦显一双眼睛眯起来:“遵命。”
七八岁的小朋友精力旺盛,玩完一个接一个,书然被迫打陀螺似的满游乐园转,秦显尽职尽责当着他的保镖,不紧不慢跟在其后。
不知道第几个项目后,书然有点扛不住了,上了疯狂巴士后坐在秦鸶怡旁边,升降起伏中,分心朝下望着站在场地外的秦显,皱眉揉了揉早已饿扁的肚子,秦显看到了,笑了笑,举起手比了个OK。
默契足够他俩一个动作就瞬间明了对方想做什么。
几分钟后,两人从巴士上下来,秦显主动牵起秦鸶怡的手问:“饿了吗?哥哥刚定了你最喜欢烤肉,去不去?”
小姑娘有些犹豫,眼睛里分明还闪着未厌倦的光芒,书然赶忙补充:“我饿了。”
秦鸶怡只能勉为其难点点头:“那好吧,我们去吃饭。”说完还要假装不屑一顾地补充一句,“反正也快逛完了,其他的看着都好幼稚,我才不玩。”
“嗯,属你最成熟了我的祖宗。”秦显直接将秦鸶怡抱起。
小姑娘扬起下巴,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自己的祖宗待遇。
吃了饭休息好,两人按照约定好的又带秦鸶怡去了商场。小姑娘生日将近,秦显还惦记着之前说过的,要按书然在换装游戏里搭好的那一套给她买新衣服。
就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单纯想送礼物,还是对今天坐了一整天冷板凳的报复,按搭配配色及相近款式买来的一套衣服,穿在秦鸶怡身上明明丑得惊天动地,到最后秦显还是搬出了书然,让小姑娘十分违心地硬生生接受了。
看着怪欺负人的,书然捏了捏秦鸶怡嘴撅得老高的一张圆脸,又给她买了一套现成搭配好稍微能看的,小姑娘这才开心了点。
万事女士优先,出了服装店,女士转头说想吃绵绵冰,于是俩做哥哥的只能又带着人去了。
已是深秋,早过了吃冰的季节,甜品店里生意却不见落寞,人头攒攒。这商场附近有好几所大学,不必猜就知道,大多数是大学生。
找了个位置,书然和秦鸶怡并排坐着,秦显坐在对面。秦显问姑奶奶想吃什么,然后按她回答点了份小的,再把手机递给书然。书然正要摇头拒绝,抬头冷不防看着对面桌情侣互相喂着喂着干起了某档子少儿不宜的事,立马抬手捂住旁边祖国花朵的眼睛。
秦显回头看了一眼,了然一笑。
秦鸶怡笑呵呵地抓着书然挡她眼睛的手:“然然哥,我都看到了!不就是亲嘴嘛!我看过的,爸爸妈妈也经常做这个动作!”
书然:“……”
“小屁孩还懂挺多。”秦显一心二用,边下单边说。
秦鸶怡将书然的手从眼睛上抓下来,语不惊人死不休:“亲嘴多正常呀,然然哥和哥哥以后不也会亲嘴嘛?”
“……”
“???”
这话恍一听歧义太大,书然一时没憋住,咳起嗽来。
秦显给书然递过来一杯水,同时回答了秦鸶怡的话:“不会。”
秦鸶怡好奇宝宝一样:“为什么啊?难道哥哥和然然哥以后不会谈恋爱嘛?”
“咳咳咳。”
知道小姑娘想表达的真正意思,但书然实在有些崩溃。
这话听着忒怪了。
“不会。”秦显和书然对视一眼,轻轻一笑,眼中有无限戏谑,说出的话却无限哀怨,“当然是因为你然然哥不让咯。”
书然憋红了一张脸和一双耳朵,瞪了对方一眼。
这回答算怎么回事?说得好像他俩真有一腿似的。
喝了口水,恢复镇定后,书然给姓秦的补了一记眼刀,警告他不许再乱说话。但四周围那么多情侣,低头,又忍不住神思无故发散——
就跟秦鸶怡说的一样,他靠着发小的身份,仗着秦显对他近乎无限包容的好,现在才能让对方答应他不谈恋爱。
那以后呢?上大学之后呢?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谁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按秦显的成绩,这人目标铁定要么清华要么北大,而他呢,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能上这俩学校的。
同在北京的学校,他能考,但不甘心,各处异校估计他管不来这人谈不谈恋爱,到时候更烦。
可他才不想这人谈恋爱,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但……真不能考上同一个学校嘛?
书然垂眼。
另辟蹊径拼一把的话,似乎倒也未必。
当晚,回家之后,书然给微信列表里的某个人发了一条信息:【秋池哥,你还记不记得,NOI该怎么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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