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教学楼的路既短暂又漫长,行经一周前被偷拍时的火红色栾树,又路过无数十月飘香的秋桂,书然一路左顾右盼,只觉得哪哪都人多眼杂,最后干脆把人带去了顶楼,也就是这个人曾经用作“恋爱基地”的地方。
“恋爱基地”似乎仍未废置,不仅书和桌洞里的东西原封不动一样没少,甚至连窗帘看着都被换洗过。疑窦丛生,书然皱眉一脸不虞看向秦显,无声发出质问,秦显只得哭笑不得解释:“然然,这儿不是什么恋爱基地。”
“那是什么?”
“逃课躲清静的地方。”
外加最近控不住烟瘾,给自己准备的发泄地。
书然咬唇,在信与不信之间十分勉强地选择了前者,警告道:“要是被我发现你骗我,那咱俩玩完。”
秦显无奈。
虽勉强接受了对方的说辞,但原本惴惴不安却认真的态度,面对此情此景,仍无可避免地变成了消极摆烂。校服兜里的纸笔被掏出,书然随手扔在桌面上,一红一黑两支笔,黑的是签字笔,红的则是跟前桌借来的马克笔,纸张叠了好几折,透过纸背看不出其中内容。
拿出来之后,书然便不想再动弹。
爱咋咋,爱签不签吧。
“协议”安静地躺在桌面上,甲方不拆,那便只能由乙方来拆。秦显拿起展开,A4大的两张纸上俱是书然一笔一划写就的清秀字迹,而其上内容,虽算得上条理分明,却也堪称骄纵任性。
“乙方在签署本协议后,应履行承诺如下所列:
“1.禁止与任何人缔结比与甲方更亲密的社会关系,包括但不限于恋爱、炮友、挚友等关系;
“2.禁止与任何人发生亲密接触行为,包括但不限于牵手、拥抱、亲吻及性关系。
“3.禁止与任何人言语、行为暧昧;
“4.乙方在签署本协议后,将被视为同意甲方对乙方所有行为的知情权,甲方有权询问乙方,乙方有义务告知甲方,若乙方给予甲方的解释存在欺骗、隐瞒,甲方有权追责;
“5.以上对乙方的条款限制,对甲方同样有效。”
但说任性,却又任性得不够彻底。
因为紧接着,秦显就看到了下一行文字——
“鉴于乙方在签署本协议后的一部分损失,在甲方同意的情况下,甲方将给予乙方一定补偿或奖励,具体内容为:
“1.与甲方次数不频繁的牵手;
“2.与甲方次数不频繁的拥抱;
“3.与甲方次数不频繁的牵手加拥抱;
“4.视乙方平日表现,甲方给予乙方一定程度或数量的其他性质的补偿或奖励,如金钱及其他物质。”
秦显看协议看得太慢,书然坐在一边,看着这人态度认真的侧脸,原本低落的心情,渐渐又无法控制地忐忑起来。
内容是不是写得太宽松了?
还是太严苛了?
这人看完之后,会不会觉得他煞有介事地写这么一份东西太幼稚?
或者会不会觉得他控制欲太强不肯签?
然而任是内心活动再丰富,表面的正襟危坐也不可崩,半晌,书然只轻踢了秦显一脚:“看完了吗?看完了没问题就快把字签了。”
免得夜长梦多,扰得他没法安心复习。
秦显点点头,目光从最后一行略过收回,拿起签字笔,就要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
笔尖刚要落下,书然的声音却响起:“你……先想好了,虽然这份协议没啥真实的法律效力,但也算咱俩之间的君子协议,要是签上你大名,那就是赌上咱俩十几年的情谊,以后但凡你后悔了,咱俩……就掰了……”
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是郑重。
“嗯,我当然知道。”秦显回答。
低头复要下笔,书然再次出声:“……你真确定好了?签上之后你可就没恋爱谈了,还得和我一起考清华北大。”
更过分的他还保留了没说呢,这差不多等于他俩这辈子都得绑定在一块儿了,但太直白,书然没好意思说。
按两人的默契和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必说。
“没关系,我没那么贪。”秦显一派正经。后半句或许应该加上“暂时”两个字,只要对方态度松动了,一切好办,徐徐图之才是真理,他现在是真不贪。
书然不太明白地抠了抠脸,明明是他自己恃宠而骄明摆着在坑人,秦显这话怎么说得好像他给了对方什么好处似的。
甲方名字和指纹早早就已签字盖上,半分钟后,“秦显”两个字亦龙飞凤舞签在了乙方签字旁。没有印泥,指纹是用红色马克笔将红墨涂在大拇指指腹,再按在纸上弄出来的,秦显按照这方法戳上指印,而后签好的协议一式两份,一份归了甲方,一份归了乙方。
书然收好。除却刚开始的小插曲,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太多,不免脑抽疑问:“你真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疑问多了去了,比如协议有效期是多久,任何人包不包括甲方本人,又为何要拿牵手拥抱当补偿,补偿多久一次,除牵手拥抱外,想要更过分一些的补偿又该怎么说甲方会不会同意。
但最终,秦显只反问了一句:“当然有。然然,我想知道,你会后悔吗?”
书然疑惑:“这协议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手写出来的,我后悔个屁啊?”
“我也不会后悔。”
“哦。”
“但我害怕。”
书然:“啊?”
秦显十分认真:“毕竟只是一纸君子协议,较真起来,不管是甲方违约,还是乙方违约,其实都不需要付出实际代价不是吗?”
书然明白过来了:“你不信我?”
风水轮流转吗?刚开始他质疑对方贼心不死,现在又轮到对方质疑他会不守信用了。
可这纸协议明明利好的全在他这个甲方,甲方违约,乙方压根不存在损失,秦显搁这儿倒反天罡,跟他搞信任危机算怎么回事?
秦显摇了摇头:“没有。”
书然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却没想出来,只假威严讷讷地问:“那你是想怎么样?”
“很简单。”秦显看向他,“然然,我要你跟对外说,你已经有对象了。”
“啊?”书然不能理解,“我……为什么啊?”
“平时跟我表白的人是挺多,但跟你示好的人就少了吗?”秦显说。
书然脸一红。
确实不少。虽然他早八百年就把各类社交软件添加好友的方式关了,骚扰的也全拉黑了,但也无法完全杜绝这类情况。特别这两天换了位置到门边后,他甚至还收到了好几封手写情书。
简直千古未解之谜,他脾气那么臭,到底哪里招人喜欢?
谈恋爱实在不像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但只是拿来当借口挡桃花倒也没什么。书然突然懂了当初林洛洛说的“无中生有”是什么意思了,回答:“好吧,我答应你。”
又想了想,“那你呢?”
“同样,”秦显说,“如果有人问我,我也会说,我有对象了。”
“哦,挺公平。”书然不咸不淡评价。
只是好像哪里怪怪的。
同时对外说已有对象,怎么搞得好像是他俩在谈一样?
抬头看向秦显:“……“
秦显坦坦荡荡地回望:“怎么了?”
书然:“没什么。”
可能是他的错觉吧。
他怎么感觉这人像是故意的?
.
所谓风云人物,大概指的是但凡发生点芝麻大的事都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人物。
书然头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也算林一风云人物的事实。因为这一天下午,他和秦显约定好一同将社交软件状态更新为“恋爱中”,才没多久,他俩双双“脱单”的消息便立即不胫而走,差不多整个学校都传遍了。
速度之快,说是火箭都不为过。
同时拥有两人微信的林洛洛头一个发现了这件事,上课期间便一脸快被憋死的表情,频频朝书然回头。
等书然课间休息,更是立马迫不及待蹦了过来探寻真相:“前同桌,解释一下呗。”
书然装傻:“解释什么?”
林洛洛偷摸拿出手机,先点开书然的微信,再点开秦显的微信,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你俩同时脱单了?”
“嗯。”书然别过脸。
“咳。”林洛洛表情过于恐怖,“好巧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怕不是你俩对象就是彼此吧?”
书然:“……”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乌龙的误会发生。
好在未雨绸缪,在顶楼“恋爱基地”时,就已经和秦显商量好了对付的说辞。
“你想象力别太丰富。秦显女朋友隔壁三中的,我网恋,凑巧好哥们一起官宣,刚好谁也不输谁而已。”书然看似不经意地解释道。
林洛洛自然不信:“真的假的?”
假得不能更假,书然却眼都不眨:“真得不能更真了。”
“不是,我不信,你俩那黏糊劲看着就不像直男,脱单还脱得这么毫无预兆,里面肯定有猫腻。”林洛洛眯起眼睛,“我才不信我cp居然会这么突然be了!”
“猫腻个屁。”本来就是瞎编的,少说少错,书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是福尔摩斯就别瞎探案,让开,我上厕所去了。”
丢下这句话,书然起身便跑,磨磨蹭蹭直到上课铃响才回。
露馅了吗?
书然不知道。但任人云亦云,管别人怎么瞎猜,嘴硬不承认就行。
接着一整天,除了同班同学的骚扰,书然微信里的消息列表也快被挤爆,一堆不认识不知道打哪来的女生甚至男生给他发祝福,语气还莫名哀怨自怜。
更有甚者,还有人给他发自拍自荐表白,试图撬墙角。
书然一一无情拉黑。
而跟林洛洛一样,误会他和秦显有一腿的更是不在少数,书然懒得解释,只晚自习的时候直接把秦显拉过来当他嘴替,应付那些贴脸上来问的,谁闹出的麻烦谁来解决。
只是中间未料想还被他妈书亦云发现了端倪,等不及回家他妈便直截了当一通电话杀了过来,书然同样把手机塞给了姓秦的,冤有头债有主,谁让这馊主意就是这人提出来的。
给出的解释因人而异,给外人的版本是瞎编的两人各谈各的那套,给熟悉的人的则是“假装非单身挡桃花好考清北”的说法,然而明明后者才是半个真相,怎料书亦云听了不仅没信,甚至还自己脑补出了另一个版本。
接电话的换了人,手机里,书然听见他妈声音颤抖着:“然然,其实你和小显没必要骗妈妈的。以你过去的想法,你肯谈恋爱敢于接受别人介入你的未来,妈妈就已经很欣慰很知足了。妈妈也不是什么不开明的人,不管你未来的另一半是男生还是女生,妈妈都无所谓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小显,你们一块儿长大知己知彼,你俩的关系我们两家人也都看在眼里,就算现在算是早恋,妈妈也同样祝福你们。”
书然满脑子问号:“???”
天大的误会,早该想到以他妈的前卫程度,会拐到和林洛洛一样的脑回路简直是情理之中,书然张嘴,想解释,关键时刻却卡壳了:“妈,我……”
他妈激动到听不见他说话:“我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所以老天开眼了,原本还以为我儿子要一辈子打光棍,没想到还没成年就嫁出去了。”
书然:“……”
是打算一辈子打光棍的,只不过是有“老伴儿”的那种光棍。书然叹了口气,想了想,没再解释。虽然不是gay却被他妈猛然搞了个“出柜”委实雷人,但后半辈子他都打算和姓秦的过了,从表面上看,他妈的说法倒也误打误撞全都对上了。
是以,解释倒成了多余。
十月秋夜,安静到虫鸣声都无,两人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没开免提也足够秦显将其中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以为的“私定终身”,才不到半天,居然就这么神奇地变成了连丈母娘都点头的“明媒正娶”,窃喜爬上心头,周遭视线昏暗,唯独秦显的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半是调侃半是暗喜,他问道:“我是不是听错了?书姨刚刚说了要把你嫁给我?”
说了又怎么样?书然白了他一眼:“才不是嫁,明明是老子强娶你。”
秦显能屈能伸:“嗯,老公说得对。”
书然:“……”
“才不是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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