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然这场发烧来得快,去得也快,吃完药三个小时,就已退烧至正常体温。
心因性发热,是医学上对他这不痛不痒却伴随困扰他已久的病症的学术概括,大意就是一旦外界事物对他造成强烈的心理刺激,就会引发他体内的炎症进而表现出生理性高热的症状。
就如同肠应激一样,死不了,更无药可医,还从侧面证实患者本人抗压能力的低下。
书然对此一直烦不胜烦。
而一想到引发这次发烧的那个原因及人,更烦。
躺在被子里翻个身,身上因出汗而产生的黏腻感已消失,书然掀开被子垂眼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已经换成了另一套。
旁侧留存的温度及睡着之前的片段记忆,无不提醒着给他换了睡衣又无偿给他暖床的人是谁。
于是书然更不想起床了。
不想面对自己离不开某人,并且潜意识里也不想他离开的事实。
书然选择把脑袋拱进被子里当鸵鸟。
鸵鸟安静地躲在被子里。外边大概又下雨了,卧室窗外有棵挺高的芭蕉树,能听见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哒哒声,有脚步声透过紧闭的房门从楼下传来,书然知道那是秦显发出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木质楼梯支撑移动重物的吱呀响动,最终停在房间门外。
书然将被子往下拉一点点,只露出一双眼睛。片刻后,门被打开,书然的眼睛对上那道漫不经心的视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跟他说:“然然,吃饭。”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从楼下飘散至楼上。
书然直接将被子再次盖过头顶,语气比动作更坚决:“我不吃。”
秦显无奈地看着被子里隆起的这一坨。
刚生完病是书然最好说话的时候,没什么力气耍凶,脾气也软,通常让吃药他就乖乖吃药,让吃饭就乖乖吃饭。但这一状况有一个限定条件,那就是仅限于发烧不是他引起的时候。
这种反面情况很少,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寒假,秦显多年消失不见的渣爹突然诈尸出现在国内,说要将秦显带回美国的时候。
当时秦显为取回他妈妈留在美国当年没能及时带回来的遗物,便答应了可以去看看。结果到了美国后,秦显刚下飞机,手机及护照便立即被渣爹夺走扣下。渣爹还严密监视他不允许他与外界联系。秦显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逗留了两周,才将手机及护照偷回,逃出生天。
等重新打开手机第一时间联系国内,秦显这才知晓书然已反复高烧整整一个星期。
发烧原因是以为他再也不回来了。
秦显连夜订了机票,下飞机后托运的行李都来不及拿,人便先行赶往医院。步入病房时,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听见脚步声,扭头朝他看过来,在看见他的瞬间,苍白的脸上神色一闪嘴巴一撇,立即扭过头去不再看。
秦显走过去,弯腰要将手附上书然额头,却被后者躲过。那双被高烧折磨得有些红肿却仍然漂亮的大眼睛抬起眼睑瞪他,一如既往的凶巴巴:“原来你还打算回来的啊,还以为你快在异国他乡乐不思蜀了。”
说完别过脸不再看他。
秦显将手插入少年柔软的碎发间,不知是在安抚对方还是在安抚自己,解释道:“是我的错,出了点意外,比说好的晚了一个多星期。”
“那我的礼物呢?”
出发前,秦显说好了要给他带他最喜欢的球星限定款签名篮球。
但原本好好的计划全被渣爹搅和了。
“没有带。”秦显说,“对不起然然,没来得及。”
书然没有发作,他说:“算了,怪你爹。”
“嗯,怪他。”
确实怪他。
书然不高兴地整个人往下挪,以远离秦显想摸他脑袋的那只手,等头顶移到枕头底下终于脱离了魔爪才停下动作。一张被烧得通红的脸藏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你爸在你失联之后打了一通电话回来给姥姥,通知我们你不会回来了。”
“然后你就信了?”秦显失笑,猪八戒的话都比他那个渣爹可信。
大腿突然被从病床上伸出的脚踢了下,力道不重,秦显只感觉像被轻轻挠了一下。脚的主人迅速将脚缩回被子里,语气凶巴巴:“是你自己经常说总有一天要跟你爹讨回一切,平时只是提提,但万一这次你去了美国,真打算继续待在那儿等待时机,不想回了呢?我又不知道你的想法我只能瞎猜啊。”
所以就这样胡猜乱想,把自己猜生病了是嘛?
秦显既心疼又哭笑不得。
他没忍住,俯身隔着被子将书然整个抱住,脑袋埋进对方颈窝里,任凭长达两周跨越晨昏线的思念破土而出。
“那你怎么猜不到我会舍不得你呢?”
书然挣扎着骂他“滚滚滚。”
秦显却笑着越抱越紧。
大概是病因已回国的缘故,连续烧了一周的书然仅过半天便立马退了烧,而秦显之后才体会到,因他引发高烧的书然有多难哄。
脸是不会给他看的,不是扭头就是把脸藏在被子中,偶尔对视,也会立即闭上眼睛,脸却变得通红。
身体任何部位同样不允许秦显触碰,仿佛试图用这种抗拒,为自己暂时打造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禁止任何过敏原尤其是秦显进入。
但秦显知道他本质是在不好意思。
毕竟对于一个向来自诩洒脱看破红尘的人来说,因为发小去了趟国外就胡思乱想,担心对方再也不回来,甚至把自己焦虑到连续发烧一个礼拜这种事,确实是挺难为情挺不想见人的。
但难哄,也并非不能哄。
只是手段需要更迂回一些麻烦一些罢了。
秦显不怕麻烦。
甚至时刻期待着被看穿。
雨势似乎变小了,窗外的雨打芭蕉被秋风打着漩涡吹过枝叶的声音所取代。躺在床上的少年在看了一眼秦显后,窝进被褥里,连眼睛都消失不见,一副既不想看见他更不懒得跟他说话的模样,时隔一年多,再一次试图用被子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结界。
过敏原走到结界边,试图掀起结界一角,立马被相反的力道从内部将结界缝隙迅速补齐。
与去年的场景过于相似,秦显垂眼看着被子里不安蠕动起伏的一团,越发肯定书然这次发烧的原因。
排除其他变量,就如他半天前自问自答痴心妄想的一样,是因为他在广播站念的那一首情诗。
所以中午才不肯等他,发烧了也要躲过他。
可是理智回归清醒,秦显仍然有一点想不通。
书然为什么会在意?
之前他被那么多人表白过也没见他有过什么情绪起伏。
以及,在昨天的睡梦中,为什么不允许他谈恋爱?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又不得不害怕是他想太多,怕那仅仅只是他一人的非分之想。
秦显觉得他现在十分需要一支烟冷静冷静。
按捺下所有该想不该想的思绪,秦显将注意力转回现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被子里的这一坨小祖宗薅起来哄人吃饭。
如果他没猜错,按他对书然的了解,除了今天早上他强塞进书然嘴巴里的那几口干面包,这祖宗的胃里估计到现在都是空的。
下一秒,书然苦苦维持的结界被瞬间入侵打破,秦显直接连人带被子地把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抱起来后却仍然没松开,不然书然铁定笔直再倒下去。就着这个姿势,秦显再一次重复站在门口时就已说过的话:“然然,吃饭。”
但书然不想吃,醒来之后光是面对秦显就快要耗光他所有剩余能量。他无法原谅自己被对方一首似是而非不知道给谁的情诗刺激到发烧,都躲到家里却还是没躲过,烧到迷迷糊糊接受对方抱着他给他当暖宝宝,最后对方还给他做了饭等……一系列傻缺的事实。
好丢脸。
他觉得秦显肯定要爽死了。
就像去年去美国那次一样,觉得他在乎死他了。
书然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仿佛又起了高烧。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几乎快是情侣亲昵的距离。书然裹着被子,隔着厚厚的一层都能感觉到箍在他腰上那一圈臂膀的力道,前进当然不行,却也同样无法退后拉开距离。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还停留在被抱起的那一刹那,书然保持着视线朝下的眼球方向,于是自然而然地落在对方唇角之上。
书然能清晰地看见那唇周处的青茬,比他的颜色深点,曾经不小心摸到过,也比他的扎一些。很奇怪但很合理,大概是雄性激素的分泌与男性的身高体型成正比,书然很早就发现,秦显的胡子向来比他长得要快。
又注意到往下一点的唇部。偏薄适中,虽然书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挺好看,曾经在学校表白墙上公然被女生夸适合接吻的那种好看。书然对此没什么好说的,适不适合接吻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只知道偶尔这张嘴挺欠,如果能用什么一直堵住就好了。
他更在意的是他现在的心跳,以及仿佛呼吸道变狭窄的呼吸困难,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他才想起似乎要回答秦显的话,偏头移开了目光,心跳有多乱,嘴巴就有多硬:“不吃,滚蛋。”
同时试图挣扎,奈何绑匪力气太大。
秦显早知道了书然会这么答,也早就准备好了对付的说辞:“不吃饭别想长到一米八。”
但今天这个“一米八”书然暂时不打算要了,一闭眼一咬牙:“无痛增高也一样。”
“反正我不想吃饭。”
说完继续在被子里扭,徒劳地做着无用功。
秦显手上的力道更紧了点,将怀里不安分的扭动动作止住,哭笑不得:“那也别想再长力气,就这么被我绑架一辈子都反抗不了。”
这书然可不干,他反唇相讥回去:“绑架一辈子?你咋不养我一辈子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养呢?”秦显回答得淡然。
书然一瞬间定住。
他怀疑自己得了高原反应,不然该怎么解释他现在胸闷气短心悸仿佛缺氧的症状。
可他又明明记得林城的平均海拔只有两百米。
还是因为和某人距离太近,附近空间的氧气都被抢走变稀薄了?
目光因之游移回熟悉的唇上,书然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又是哪条神经短了路,突然又想起表白墙上那段描述秦显嘴唇适合接吻的匿名投稿,甚至具体到每一字一句。
投稿说:【难道大家不觉得秦显的嘴唇特别适合接吻吗?
这里指的接吻当然不仅仅指单纯的亲吻拥吻或者舌吻。而是指对方带着对你的占有欲,俯身用他的嘴唇,在你身上标记留下每一丝一缕痕迹的那种吻。
想象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他长得眉眼冷峻锋利,实际上却是个开朗随性的人,然而只有你,见过他那与外表与气质更相符,而与平时君子如玉的形象完全相反的另一面。只有你知道,那才是他不为人知的本性。
只有你见过,当他成为**的俘虏,他会在你耳畔呢喃出怎样的dirtytalk,然后用印在你身上的吻勾缠着邀请你共赴**沉沦。
他的吻时深时浅,时长时短,时而克制,时而放肆,又时而向你表达他的爱意,时而用吻警告你不许离开他。
他的吻停留在你的肌肤上,用他那不断开合的唇瓣和柔软的舌尖令你震颤战栗,你听话时,他停下亲吻夸你好乖,忤逆时,他细碎绵密的亲吻落在你最敏感处,配合着身体其他动作,阻止着你的腰肢你的身体你的整个人逃离出他的手掌心。
他唇上的湿润来自于你,**来自于你,喘息也是因为你,他说你早已成为他到手的猎物,但他又何尝不是对你已然臣服。】
投稿还附带了一张秦显的唇部特写照片,像素高糊,一看就是从不知道哪张年级大合照里单独截出来再放大的。
书然没有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号,之所以知晓这个投稿,是因为林洛洛在评论区里特地艾特了他。
好心态决定同人女的一生:【@SRRR,正宫在此,谁敢造次!】
评论具体含义书然看不懂,只能看出林洛洛的语气挺义愤填膺,以及在说他就是那个【正宫】。
书然丝毫不留情面,同时将表白墙和林洛洛以及在林洛洛的评论里起哄的号全拉黑。但或许是记性过于好的缘故,偏偏这篇投稿的内容他一清二楚地记了下来,以至于后来连着好几天,他看着秦显都格外不自在。
好奇怪,为什么偏偏这时候他要想起来。
这破嘴巴他一天能看见八百遍,又不是没见过。
唯一的解释是现在离得太近,眼皮子底下就是对方的高清唇部特写,联想也就自然而然。
收回快飘到外太空的思绪,书然移开视线,看白墙看门口看不知何时爬上楼的小豆柴:“谁要你养?不应该是养喜欢的人吗?”
“嗯,是该养喜欢的人一辈子的。”
话音未落,肩上一沉,秦显直接将下巴搁在了他肩上,让书然分不清楚这是为了进一步防止他挣扎,还是在给他一个拥抱。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空气里的氧气确确实实被夺走了。
始作俑者仍然没有放过他,放在他腰上的手隔着被子勒紧,轻笑出声:“但然然,你这样,连吃个饭都要哄,跟是我养的有什么区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