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货刚到凉州城,还没请点完,县衙的人就派人来没收了,说货不对,最近突厥人太猖狂,怕里面带着他们的东西。”
秦百顺说完这番话,焦急地看向谢照晚。余光瞥到了跪在地上竹城,觉得奇怪但眼下也没办法关注那件事。
“突厥人向来都是抢的,哪里会送?”谢照晚往后靠了靠,“府衙的人过来问什么?”
“找郎君,问最近都去过那里,进过什么货之类的。”
“秦斯礼人呢?”
“可能是被雨拦住了,我已经派人去接郎君了,”他顿了顿,“现下家里只有您能说了算。”
谢照晚摆摆手,“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好生伺候着府衙的老爷们。”
“好,”秦百顺弓着腰往后退了几步,他扫到了竹城脸上莫名的决绝,小步快跑着退了出去。
外面雨声逐渐变大,谢照晚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竹城,脸色变得松缓了些,“看在你精心伺候我的份上,我给你些银钱,还有你的户籍契,外面天地宽广,海阔凭鱼跃。”
竹城并不想走,她是想要自由身,可她更想活得漂亮。
就算做不了秦斯礼的正妻,只要她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给秦斯礼做妾,也不是不可能。
谢照晚看着竹城,她迟迟不回话,谢照晚又没了好脸色,“你还想着做秦家的妾呢?你觉得顾家能让秦斯礼纳妾吗?”
竹城垂眸不说话。
“你不想走,也得走。”
这个时候,竹城突然抬起头看向谢照晚,“老太太,当初秦斯礼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我帮着他照顾您,过哭过累都过来了,现在有好日子了,你就把我踢开,你们秦家就是这么报恩的吗?”
“再说了,您不喜欢秦斯礼,现在不还是享受着他给你的荣华富贵?你让我走?秦斯礼同意吗?”
谢照晚听到这话,斜眸看过去,“一个奴才还想做主子?我把你赶走了,他秦斯礼能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竹城抿着嘴什么话都不说,脸色煞白。
“我让旁的人给你收拾好了东西,拿着走吧。”
“等郎君回来,他让我走,我就走。”
“你还想等他回来给你主持公道?”谢照晚不想和竹城多浪费口舌,挥手招来小厮,“把她抬出去!”
就这样,竹城和行李一起被扔出去了秦府,她坐在门口台阶上,看了一眼身旁的包袱,雨水早已打湿了她的衣服。
谢照晚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
就算是当初她照顾秦家,存着想当秦家正妻的念头,那她的付出就不作数吗?
竹城咬了咬牙,她又不是白白得到这一切的,难道那些高门贵女天生就比她更好吗?不见得,她们不过就是比她生的好而已。
如果她出生在顾家,或者是徐家,她定有更大的能耐和天地!
她不差她们什么,论身段,她漂亮;论持家,她信手拈来;论贤惠,做小伏低那一套她早就熟练于心。
是,她现在没有才华,但那又如何?不会的东西,她可以学啊。
品味审美又如何?她有了那个环境,自然是会更好不会更差。
竹城抬手擦了一把脸,拎起包袱站起身,她不差,只不过缺个机会而已。等秦斯礼回来?她才不想让秦斯礼看到她这番模样,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不过是一个出身世家而落魄,一个出身低贱。
但,那又如何?
他们在彼此最不堪的时候相遇,这就够了。
竹城走了几步,停下了脚步,天地之大,她该去哪里呢?
算了,先走吧,等雨停了,她再好好想想怎么和秦斯礼谈判,拿到最多的利益。
这么想着,她便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去。
“雨这么大,你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竹城身子一顿,还没转过身,头顶的雨水消失。
“还不带伞?嗯?”
秦斯礼似乎还笑了一下,“嗯”的那声气息不稳。
“你跟老太太计较些什么,她都一把年纪了,让你走你就走?你活的久还是她活的久?这么较真?”
竹城听到这几句话,她鼻头猛地一酸,心里的委屈涌了出来,转过身子看秦斯礼,“郎君,我是真心真意待你们的,半分算计都没有。”
秦斯礼哈哈笑了,低头好笑地看着她,“前半句我信,后半句……你哄我呢?”
竹城下意识地猪抓住了秦斯礼的手。
秦斯礼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向来沉稳,识大体,老太太说的也不无道理。但你上次可是和我说了,要考取功名,为何不和老太太说?”
竹城缓缓松开了手,“我是要考取功名,你也应了我的条件,可……”竹城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她想问他,他们之间就没有其他恩情在了吗?
秦斯礼微微叹了一口气,把伞递到竹城手里,“我给你订了一间房,让宝盖送你过去,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竹城惊愕地拿过伞,思虑一番才明白秦斯礼的意思,也正是应了谢照晚的那句话:“你以为你是谁?”
她明知道自己应该走,现在不应该发脾气,装作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他可能会心软留下她,但身子动不得,一腔怒火,忍不住地问:“秦斯礼,你一直在利用我?”
秦斯礼轻笑一声,“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别说这么难听,你我好歹也是共患难的同路人。我无以为报……”
“你别想着用钱打发我!我们之间不是钱的事!你的心怎么能这么冷?”
秦斯礼还是一脸温和模样,“我心冷不冷,你不知道吗?”说完这话,扭头看向身后的宝盖,“送竹城去客栈吧。”
竹城虽不肯走,但秦斯礼头也不回地淋着雨回了秦府。
去见府衙人之前,秦斯礼回屋换了一件衣服,顺便问了一下老太太的事,“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来问竹城的事了?”
谢照晚训斥竹城的话宝盖原封不动地转述出来,秦斯礼听到后一是惊讶老太太居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二是不懂为何现在赶竹城出门。
一旁小厮摇头,“具体的情况奴才不知道,不过想来,老太太态度转变,也是近几个月的事。”
近几个月的事?
秦斯礼瞥了一眼伺候更衣的小厮,突然笑了,都是些说话绕弯子的人,“你去把伺候老太太的嬷嬷叫来,我好问个明白。”
换好了衣服,秦斯礼站在桌边端着茶杯吹了吹,茶香扑面。
“郎君,王嬷嬷来了。”
秦斯礼听到后点点头,抿了一口茶。
帘子掀开,王嬷嬷走进了屋子里。
“郎君,您找我。”
秦斯礼又喝了一口茶,背对着她,“嗯,对,您先坐。”
小厮搬了一把椅子放到一旁,王嬷嬷坐了下来。
秦斯礼不紧不慢地又吃了口茶,放下茶杯后转身坐到一旁,“老太太怎么突然将人赶了出去?”
“郎君您要结婚了,老太太怕节外生枝。”
秦斯礼呵笑一声,手轻拍了一下腿,“节外生枝是何意?劳烦嬷嬷细说。”
王嬷嬷眉头微蹙,看着秦斯礼俊俏模样,他看着自己的神情懒散,觉得冒犯又有些不好开口。
“老太太是因为两个月前有一个怀孕的外室闹上门来,怕我又胡来?”
这么害臊的话秦斯礼说了出来,王嬷嬷都觉得他这个人放荡得过分了,“是,老太太是怕出事。”
她想了想,又说,“郎君,不是我说,您确实要注意一下,就算您不喜欢顾家的姑娘,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不得罪顾家,日后也好相处。”
“我不喜欢顾家的姑娘?嬷嬷您说话要慎重啊,我喜欢不喜欢,您又如何得知?”秦斯礼笑眯眯地说,“怕不是老太太又与你说了我在长安的荒唐事?”
王嬷嬷张了张嘴,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还仗着秦家给我撑腰就为所欲为,现在不一样了,”秦斯礼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不,人家把我安身立命的货扣下来了,我得卑躬屈膝讨好她,才能要得回来。”
“郎君,您知道是谁扣了您的货?”
秦斯礼脸色微变,自己话说多了,“是,待会儿我亲自去要,你让老太太别担心。”
王嬷嬷点头,“我回话给老太太。”说完她站起身来,行礼转身要往外走,走到门口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嘱咐了一句。
“郎君,不是我多嘴,您瞒着老太太当今县令是谁这事儿,迟早会被发现。”
秦斯礼看向王嬷嬷,眯了眯眼,喉结一动,什么话都没说。
王嬷嬷退出去,关好了门。
问清楚了家里的事后,秦斯礼才去前厅见府衙来的人。
那些人倒是客气,一口一个秦主簿,聊了半天,关于货的事一句都没提。最终,还是秦斯礼开口问。
“各位同僚,今日来秦府,想必是来查问我那批货,我左想右想,就是没懂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各位好友给我个主意,让我心中有个底,到底是违反了哪条律令,做错了什么事。”
来审问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放下手里的茶,“秦主簿,不和你见外,我们就实话实说了,您这批货,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秦斯礼想了想,“西门。”
“入城的时候,城门的士兵可是仔细检查了?”
说到这里,秦斯礼脸上笑容一顿,却也还是点头,“自然如此。”
其他三人却笑了,“秦主簿,咱们关起门来说,您在凉州城做生意都四五年了,自然是熟人多,平日里也没有违反律令的记录,检查上肯定是会松懈下来。”
当然,四个门的门卫们,秦斯礼早就用银钱打点好了,上下一条线,哪条线都吃了他不少回扣。
“把货扣下来,运到县衙检查一番,也会归还回,可眼下却毫无此意,我实在不懂。”
那三人摇头,“我们也不太懂,县令只是让我们过来问问话,没有归还货品的意思。”
秦斯礼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实不相瞒,这批货是我大婚时所需用品,这么扣了下来,还不知道顾刺史该如何责备我粗心大意。”
三人一听,不由的干笑几声,“既然如此,秦主簿,您问问顾刺史,看看他有没有法子,疏通疏通,县令也不是软硬不吃的人。”
秦斯礼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和他们三人插科打诨,表面上似乎是不在意这回事。
送走了他们三人后,秦斯礼回到外书房,宝盖在屋外等着,不一会儿,秦斯礼交给他一封信,“送信到顾府。”
宝盖收下点头。
“安顿好了?”
宝盖当然知道秦斯礼问的是竹城,他连忙点头,“好了好了,不过竹城姑娘还让我给您带一句话,她想去河西城的寨子上散心,过一段时日回来。”
“河西城?”秦斯礼不由得笑了,“她不是说要参加秋闱,怎么又要出去散心?”
宝盖头微微低下,“……可能是怕见着您成亲的场面吧。”
秦斯礼斜了一眼宝盖,“你倒是会疼人,”他叹口气,“随便她,你安排就行。”
冯淑娇看完秦斯礼送来的信,脸色不太好看,涂着蔻丹色指甲油的手指尖捏着信,翻了一个白眼,“这徐圭言是怎么回事?扣押了书意大婚用品,她怎么敢的?”
站在一旁的大丫鬟,长青,听到冯淑娇这么说,也好奇地问了一句,“或许是县令不知道这是大婚用品?”
冯淑娇抬眸看过去,“知不知道,都不能扣秦斯礼的货,不看僧面看佛面,书意背后可是冯顾两家人,她得罪不起。”
长青连忙点头,“夫人说的对。”
冯淑娇靠在榻上思虑了好一阵子,最后把信递了出去,“去,把这个信送去给老爷,让他来定夺。”
长青接过信,不太理解夫人的意思。
冯淑娇笑笑,耐着性子解释道:“徐圭言是用县令的身份扣下来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去和她聊不妥,这事儿就得让老爷施压才行。”
顾慎如看到信后,在晚饭时,提了一嘴,“徐圭言太不懂事了,不过也不是大事,我写封信给她。”
说着话,顾慎如拿起筷子夹菜,没吃两口,都没见到顾书意,“她人呢?”
冯淑娇拿起帕子在嘴角边按了按,“她还在书院,还有一个月就要秋闱了,有不懂的地方请教先生。”
顾慎如听到后拿筷子的手一顿,而后轻蔑一笑,“马上就要结婚了,还读什么书?”
“她想上进,也是好事。”
顾慎如撇嘴,“女子成婚生了孩子后,心思就在孩子身上了,做不了什么大事。”
冯淑娇瞥了一眼顾慎如,什么话也没说。
“不像男子,建功立业始终是头等大事,”顾慎如看向冯淑娇,“你别气,我说的是实话,让她回来忙活几天成婚的事,书院的东西估计全都忘了。”
“不是我气,眼前就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着呢,你净会说一些风凉话。”
“徐圭言?”顾慎如说完就笑了,“你看着她在凉州城作威作福的模样觉得爽快,在长安城她就是个笑话,她爹气得都把她赶出家门了,不然她从长安到凉州来做什么?”
“那女子又不是不能考取功名,秦斯礼也是答应了的。”
“他现在答应不过是因为顾书意她爹是凉州刺史,我和你说过的,男人的话不能信,尤其是这种话,婚前有求必应,婚后就都是算计了。”
冯淑娇看着顾慎如,“她想做官,那就让她去试试看,不行了,她自然会回来的。为人父母的,不就是托举孩子的吗?”
“她失败了,还有我们帮她铺好的退路,有冯顾两家,咱们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
顾慎如听到这里放下筷子,“徐圭言家世背景不好吗?徐途之托举她了吧,托举到县令?我和你说,女子做官不是长久之计,当今公主一个个都蠢蠢欲动,迟早有一日,他们不会让女子做官的。”
“那现在有机会,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冯淑娇说,“我们不是普通人家,不让做官,大不了就回来嘛。”
“你以为就是一纸罢令下来吗?朝廷可不是这么玩游戏的,给你个罪名,让你永世不得翻身,警告女子做官的下场,起到威慑作用,谁还敢来做官?”
冯淑娇脱口而出,“既然能有一个女帝,就会有下一个女帝,有女帝就会有女相,有女相就会有女官,我但凡识得几个大字,早就出去建功立业了,还用得着在这里和你费尽口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冯淑娇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浮现起来。
她扭头看向顾慎如,两人对视,谁都不肯服输。
最后还是顾书意的脚步声打破了僵局。
“母亲,父亲,我回来了。”
顾书意的笑逐渐凝固,母亲脸上的巴掌印硕大,她还没出口问,冯淑娇就站起身往外走。
顾书意跟着跑了出去。
当晚,冯淑娇就回了自己的别馆,顾书意跟了过去。冯淑娇倒也没有因为顾慎如和她发了脾气不吃不喝,在别馆的温泉里泡了一会儿,喝茶,听戏,一阵平和。
顾书意自然不知他们吵了什么,但她明白,自己能比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们过得好,都是因为她的母亲。
“母亲,我听家里丫鬟说,徐圭言扣了秦斯礼的货。”
冯淑娇闭着眼靠在枕头上,看模样是舒服得狠。
“秋闱后才办,不急吧?”
“这不是急不急的事,”冯淑娇翻了个身,柔柔地趴在床上,半阖着眼,慵懒地说:“这是打了顾家冯家的脸,”冯淑娇一半的脸都肿了起来。
冯淑娇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女儿,轻笑一声,“我的傻女儿,就你这单纯心思,去了朝廷,该如何是好?”
顾书意摇摇头,“你们总是把别人想得都很坏,万一真的是秦公子货里有不合律令的东西呢?”
“不是想得坏,哪有那么多不合法令的东西呢?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太多了,”冯淑娇又闭上了眼,“一山不容二虎,徐圭言来这里这么久都没有拜山头,不管她是清高,还是不知道哪座山头高,不拜,就不懂事。”
“那批货,不是货,是脸面,徐圭言不拜山头反而给人难堪,”冯淑娇顿了顿,半睁着眼看向女儿,“知道你把她当作榜样,是人都会有私心,她本就讨厌秦斯礼,这么做无可厚非。”
“但谁让秦斯礼是顾家的女婿,打狗都要看主人,徐圭言这么做,有点蠢过头了。”
顾书意对这些勾心斗角不感兴趣,“你们每天琢磨人,不累吗?”
冯淑娇听到后笑了,没解释,翻身躺平,“我要睡了,你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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