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扇饱经风霜的大门被从外推开,上边内嵌的玻璃已然破碎,却只是被几道透明胶带所简单固定着。来者的身后,用红字写下的“OPEN”挂牌正因惯性而摇摆,微微泛黄的墙壁,四处张贴的海报,以及油腻的桌面很快都尽收他的眼底。
这是一家快餐店,而且从环境上判断,还是那种家庭经营且花销低廉的老店。犹豫再三后才走入“教堂”的青年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位顾客的脸上停留片刻,找到目标对他来讲远算不上什么难事。
“教堂”的归属者葛洛丽娅此时坐在角落里的一把蓝色折叠椅上,在她对面的是一位有着古铜色皮肤,并且面容干瘦的中年男性,过度的操劳使他看起来格外沧桑,粗糙的脸上皆是疮疤与痘痕,就像是月球的表面。
“叮铃铃铃——”餐厅前台一串座机铃声响起,一个套着布满油渍围裙的年轻女子上前抄起话筒,却没聊两句就变成了破口大骂。
“——!!”没过一会儿,厨房里又传来大声指责她的嗓音,于是那女人又“砰”地一声把话筒扣上去,到小窗前端起盛放食物的塑料餐盘,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就放到葛洛丽娅面前,很快便转身离去。
“叮铃铃铃——”座机又响了,女人低声骂了一句,再度上前把它挂到耳边……
窗外“夕阳”西沉,这个点儿正是工人们迎来短暂休息与用餐的时刻,自由贸易区比起居住区其实更像是一只集合着矿业与工业的钢铁猛兽,这里每天都有许多舰船离开,却鲜少有访客进入。一眼望不到头的铅灰,几乎遮天蔽日的工程结构,外面的人称此处为“机遇之城”,但“生活”在这里显然只是扳手以及螺丝钉的附赠品。
父亲在附近的采石场里工作。葛洛丽娅用双手抓起汉堡,却迟迟没有下口,只是一直凝望着坐在对面的人影。在这座“机遇之城”中,任何工厂都要在军方的严格管控下运行,工作是义务,而工时则是另一种货币,为了给女儿换取16岁后远离肉|体劳动的“赦免权”,他的身体早已在无尽的磨砺中迎来了极限。
“怎么了?”对面的中年人用他们的语言困惑地问道。
“……”葛洛丽娅知道这个人并非自己的父亲,她那极佳的记忆力时刻提醒她父亲早已经病了,所以面前这个只是一道外形极为相似的幻影,可却依旧难免感伤。
她知道比起采矿,父亲其实更擅长艺术,也知道尽管那些父女共同绘制的赝品最终会通过特别渠道流向其他区块,但中间的“介绍费”、“中介费”、“保密费”也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真的有必要做到那种份上吗?”不知觉间,葛洛丽娅已经红了眼眶,“我其实可以坦然接受一辈子留在工厂或者工地里的命运,也不一定非得看到外面的世界……”
“你,你们……真的有必要为子女做到那种牺牲自我的份上吗……?”
比起质疑,她的话更像是一种对平时憋在心里的宣泄。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对面的中年人表情一下子变得愤怒。
葛洛丽娅知道的,每当自己用旁敲侧击提到这个话题,她的父亲,那个平时温和的男人便会立即暴起。
再这之后的训话,则往往从“你一个女孩子迟早会被那些无尽的劳作耗死的”开始,到“我这一生除了你以外便再无其他宝贵的东西了”为止结束。她分明是知道的……
“葛洛丽娅。”二十二号用葡语在身旁叫她的名字,“已经到时候了,我们该走了。”
小姑娘闻声望了青年一眼,顿时记起审判庭里的一众杂事,她几乎在同时就已理解了对方是要协助自己以脱离此处的意图。她的视线上移,直至对上二十二号的双眼,葛洛丽娅以为自己会从那里看到同情,但青年脸上的表情其实要远比她所预料的复杂。
“该是时候离开了,回到现实里,回到考验里。”二十二号再次提醒道。
“嗯……”葛洛丽娅从折叠椅上起身,最后一次回首望向那个外貌似于父亲的某人,她那想要迫切地留在这里的焦渴心情溢于言表,差点就难以遏制。
“你应该……向他告别。”二十二号在背过身的瞬间建议,句尾的语气几乎能称得上悲哀,“尽管他并不真的是你的父亲。”
葛洛丽娅点点头。
“再见。”她说,然后关上了门。
“……”中年人早就停止了训话,但眼神一直紧紧粘在小姑娘的背后,直到他们离开这家餐厅,离开这座“教堂”。
“路上小心。”他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回应着。
-
每个人都有父亲,而与其相关的记忆则是或深或浅,或爱或恨。
“您的父亲又是位怎样的人,先生?”白色长廊里,葛洛丽娅随口朝身旁的青年问道。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而已。”二十二号回答她,“却被人们冠以夸张的噱头,给予各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善良在那个过程中变成了表演,慈悲也随之演化为一种政治手段……最终他难承其重、船毁人亡,不过远在那之前他的心就已经死了,后来活动着的仅仅是一具行尸走肉。”
青年望着面前另扇镶有垃圾的门,他知道假如莫英现在在这里,那她一定会做出不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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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使用塑料薄膜与纱网填补缺口的门被从内推开,蓝色卫衣、表情寡淡的少女从昔日的家里走出来,身后那座以废料与混凝土拼凑而成的房屋在人工太阳的日光下拖出大片阴影。
“还没拿定主意么?”摩卡在垃圾山脚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手里正玩弄着一只被丢弃的玩具鳄鱼,“这个地方的时间流速比审判庭里还要慢。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浪费它。”
“再多等我一会儿……”莫英走上前,蹲下身,手指按下玩具鳄鱼嘴里的一颗牙齿,并没有中招,“那可是我的养父,假如你的父亲走了,现在你也会想多花些时间跟他相处的,哪怕心知肚明那仅是一道虚假的幻影。”
“这就不一定了。”摩卡也按掉手中鳄鱼玩具的一颗牙齿,同样的没有中招,“我这边的‘父亲’只是一个恰好能被叫做‘父亲’的男人罢了。一头家庭里肆虐着的怪兽。一匹生着血盆大口撕咬咆哮的饿狼。他无处不在。无论是伤痕累累的母亲。还是辛苦劳作的姊妹。他寄宿在家里每一个女人的身上。”
“……”莫英怔住片刻,“……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唤起……”
“没关系。”摩卡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假如我是你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更何况你先前还帮助过我们——”
丢硬币的把戏。似有所指的眼神。不过更关键的还是话语中的暗示——“关键的并不是如何发生,而是何时发生。”
作为审判庭的熟客,摩卡自然清楚有些人的技能就是“洞察系”的,能够从他人身上得到额外的信息以获取优势。在当时,通过技能“不以物喜”以及“变魔术”这一诱导,莫英成功从孙乾丞的“状态详情”中瞧出了端倪,并与秦天璇身上的异常联系到了一起。
她打了个擦边球提醒了摩卡和甘辛,而后者作为术士以及神选者则立刻假借“悼念仪式”为借口,尝试反转同样身为隐秘学者的孙乾丞在秦天璇身上施下的仪式……只是挑选的时机实在太晚了,争取到的最多只够同时打破甘辛自己以及摩卡两人的“教堂”,不过也正是如此,才有此刻两人带着救兵来援助所有深陷囹圄者们的机会。
“或许我们应该玩个简单的游戏,就是它了。”莫英指着对方手中的玩具鳄鱼道,“谁先被咬那么谁就输了,你输了的话就再多等一会儿,我输了的话就立马跟你走,如何?”
“成交。”似是这一提议过于幼稚,令摩卡短促地笑出了声。
“咔嚓,咔嚓。”鳄鱼嘴里的牙齿被一颗颗地按进去,好几轮下来,两人竟仍未分出胜负。
眼看当再次轮到莫英的回合时,仅存的牙齿居然已经只剩下了六颗,她搓热双手企图积攒运气,当放到一颗牙尖上时却又临时转意,将它旁边的另外一颗给按了下去。
“吧唧。”下一秒,已经变成没牙佬了的鳄鱼玩具结结实实地咬到了她的手。
“……诶呀,早知道不该换的……”莫英假意擦额头,实则想掩盖眼中的失望,“我们已经说好的,所以现在是你赢了。来吧,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去吧。我还可以多等一会儿。”摩卡说。
“……啊?”莫英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却只看见银发少女脸上的微笑。
“在比赛开始前我自己还按了好几颗牙下去呢。所以应该算我作弊。而真正的赢家其实是你。再说了……”摩卡的耳垂微微泛红,“已经很久没有人陪我玩过了。”
“哦……谢、谢谢!我保证很快就回来!一眼!我只需要再多看他一眼!!”莫英对她道完谢,便朝屋子里头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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