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愿第二天来医院接宣赢出院时就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原来的杨如晤眼高于顶,傲慢强势,但因他是沈休好友以及宣赢的态度,程愿甘愿退让几分。
然而今天刚刚步入病房,杨如晤主动招呼:“程先生早上好。”
那种针对的意味好像消失了,程愿跟不认识他了似的怔愣半晌,心道这医院果然风水极好,杨如晤仅住一晚,行事作风都给改了。
程愿狐疑地点点头,礼貌应话:“杨律早上好。”
寒暄一句,杨如晤看向宣赢,不说话,用眼神淡淡扫他一眼,似乎在问,你还满意吗?
昨晚睡得格外好,宣赢眉眼舒展,笑一声,说饿了。
办好出院手续,一行人外出觅食,早点刚刚上来,杨如晤接了一通电话,沉吟几秒跟对方说晚些联络。
待他挂断电话,宣赢问:“有急事?”
杨如晤看眼时间:“不急。”说罢再看他两眼,“急也得等你吃完饭。”
宣赢挑挑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滋味,杨如晤言出必行,没勉强他,也开始待程愿友善,但他仍不大适应杨如晤这样的语气,就好像明明本该正常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隐晦不清了。
“不是饿了?”杨如晤抬抬下巴,“吃饭。”
投桃报李宣赢还算懂,杨如晤照看他一晚,怎么也得客气客气,于是宣赢夹起一只虾饺放他盘里:“杨律昨晚辛苦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明显没有过去那样的紧绷感,尤其外人看的更是清楚,程愿抬了下眸,想插一句,话到了嘴边,自嘲笑笑,又安静下来。
一顿早点,风平浪静地用完,杨如晤工作在身,出门后也并未流露出半分不舍,坦然与宣赢二人告辞。
杨如晤还是昨天那身衣服,白色衬衫上有些许褶皱,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宣赢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缓缓移动,杨如晤刚到车前,听见后面那人扬声唤他。
“杨如晤!”
杨如晤手指莫名缩了一下,暗笑自己毛躁,扭头看过去,对他轻挑眉:“怎么了?”
宣赢僵站半晌,闲庭信步似的走过来:“那个.....我跟程愿走了。”
“走吧。”杨如晤往他身后看,程愿恰好也跟着走到了跟前,“麻烦程先生。”
程愿颔首,突然对杨如晤说了一声:“杨律,我们打算后天回去。”
程愿一如既往温和,脸上的浅笑也斯文至极,待杨如晤打量他时,他坦荡回视,大有摒弃前嫌之意。
看来握手言和的好处还是有的,杨如晤笑道:“好,这边工作大概能收完尾,麻烦程先生帮我一起订下回程机票,费用我会让祝词转给你。”
程愿看向宣赢,抿唇笑笑:“好。”
他说完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二人,走到不远处,安静地等待着。
宣赢望着那道背影恍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他跟程愿牵扯不清,现实程愿与他半分关系也无。
“又发呆?”杨如晤在他跟前挥挥手。
宣赢看过来,细瞧他几眼:“你不介意了?”
杨如晤唇边溢出一丝笑,微微倾身:“宣赢,你都跟我表态了,说我应该知道,那我确实知道了,这就不能介意了。”
夏日的光线格外刺目,宣赢眼前一阵阵发晕,感觉心跳像蹦到了手心里,牵连的五指酸麻,恨不得使劲攥几下。
宣赢不由地感慨,杨如晤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松弛有度,他们的默契从杨如晤口中的‘不勉强’,变成了他口中的‘知道’。
不勉强什么,又知道什么,那一点暧昧的滋味儿隔着他们两个的心知肚明快要溢满出来。
“还不走?”杨如晤捏下他手臂,往程愿那儿扫一眼,“程先生该等着急了。”
说不介意,又指点上了,宣赢把脸绷起来,不顾杨如晤戏谑眼神,扭头走了。
杨如晤说指的收尾工作其实就是齐二爷。虽说与齐二爷明面上的交情不错,但在与光同辉活动中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就走有欠稳妥,早餐间那通电话便是齐秉屹亲自打来的。
齐秉屹为人精明,话说的也漂亮至极,只说长久不见闲叙几句。
翌日,齐秉屹安排专人来接。
车子抵达齐公馆,齐秉屹早已等候多时。
正是燥热季节,院内树荫遮盖,倒是凉爽几分,周决明手持一把黑色手杖,站在齐秉屹身后,树荫下,两人倒颇有些清朗从容之感。
“如晤,如果在古代,你一定是个孤臣。”齐秉屹赞赏道,“多少年了,你一直这性格,我喜欢。”
杨如晤只身前来,瞧着悠然自得,但周身气息却不敢令人小觑,他在齐秉屹对面坐下:“齐二爷谬赞了。”
佣人上来一壶茶,周决明殷切服务,杨如晤彷佛才看见他:“那日有急事,怠慢周先生了。”
“杨大哥太客气了。”周决明转过身子,温言解释,“那日二叔看您走的匆忙,怕您在这儿遇上什么事,原本是要遣我去看看,但我年轻,怕不知轻重,这才邀您到家里,小蕊听说您来,已经提前交代厨师,杨大哥中午一定留下吃个便饭。”
说着他把续好的茶放到杨如晤跟前,杨如晤慢悠悠地端起,汤色清透,香气馥郁。
瞧完嗅罢,杨如晤把茶杯轻轻放下。
“齐二爷,我一介孤臣。”这盏茶喝的不容易,这顿饭自是也不能白吃,杨如晤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直接给他点明了,“有些事,我办不到。”
社会里有些事普遍存在滞后性,而且不乏避重就轻,早先杨如晤有所耳闻,当地几个官员因贪污受贿落马,涉案金额好几十个亿,最大的那个是港城的一把手。
明面上一点风声没露,实际上现在干活的早就换了人,唯一留下了二把手,倒不是说他有多干净,毕竟历来如此,需得新官平稳地过了河,才能腾出手来清算剩下的蛀虫。
齐秉贞之子齐皓走了他爹的老路,齐皓没得选,亲爹入狱,从政之路被断送,从商轮不到他说话,何况无论家族内部还是外界,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千丝万缕,他若脱离齐家,保不齐第二天就能命丧黄泉,为保地位,齐皓成了揽航集团的那条‘暗线’。
人前是齐家大少爷,人后做些权色交易,服务对象从一而终,都是当地官员。
那二把手是齐皓花重金疏通的关系,原本早就有风声透露出来,上面要严厉打击贪污**,但这种类似于狼来了的话齐皓都听腻了,没成想这次是真的,而且雷厉风行,不到数月,连根拔起。
眼看就剩二把手,齐皓慌了,其他人栽了他还有的辩,这二把手可是真真跟他有实质性联系的,许多事都是他在中间牵线,这样一来,一查一个准儿。
齐秉屹不至于看着亲侄子坐以待毙,从外地找的关系见了专案组的某个人,见面伸出四根手指,想把这事平息掉,那人摇摇头,笑说爱莫能助。
眼前杨如晤给他同样的回答,爱莫能助,齐秉屹思忖良久:“如晤,只要能把齐皓保住,这个数我可以给你。”
齐二爷比划着四根手指,杨如晤笑了,起身说:“齐二爷太高看我了,我也是个人,也贪生怕死。”
遥想当年,初出茅庐的杨律师何等威风,能从枪口下抢回齐秉贞,如今竟说贪生怕死。
“如晤,老哥跟你说句心里话。”齐秉屹走过来,“我能从一个原来的酒囊饭袋打下今天的江山,你功不可没,我记着你的提点,也承你的情,我再加一个数。”
杨如晤眼神变化极快,几分质疑几分震惊。
齐秉屹见他似有动摇,继续道:“齐皓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他这辈子没指望了,我得把他儿子看好。”
这话说的当真慈爱,杨如晤低头一笑,回视他说:“齐二爷,给我这样五个数,你到底是想保齐皓,还是保你自己?”
杨如晤话里没留任何情面,齐秉屹脸色一滞,下一秒又和蔼地笑起来。
齐秉屹好言相商:“考虑考虑,多少我都出。”
杨如晤抬头望了眼远处草坪,回头拍拍他的肩:“我最怕有钱挣没命花,这浑水,我不蹚。”
说完,杨如晤放下手,把叔侄二人晾下,怎么来的怎么走。
身份在外最怕面上露破绽,齐秉屹更是各中好手,再有杨如晤外人看着似孤臣,但他这些年闯天闯地闯出如今地位必有他人看不到的手段,哪怕今日杨如晤把话说的再难听些,齐秉屹也不敢撕破脸皮。
齐秉屹叹罢气,连忙给周决明一个眼神,周决明点头,脚步蹒跚地跟过去。
“杨大哥,留步。”周决明走的匆忙,那股优雅的气质散去了很多,
杨如晤不好欺负人家腿脚不好,站在原地他过来:“周先生还有事?”
周决明忙摆手:“没事,我就是想送送您,小蕊一直拿您当大哥,您饭也不吃,这就别拒绝了。”
他言辞客气,杨如晤若回绝倒显得过于小心翼翼了,于是点头,继续往前走,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想来周决明应当跟手杖相处了好多年,虽然脚步不便,但这步伐看着怪稳当。
“腿怎么弄的?”杨如晤随口一问。
周决明步伐一顿,拍拍腿,叹息道:“少时不懂事,跟人起了冲突。”
杨如晤心生几分疑惑。
自从齐秉贞出事,齐家声望大不如前,不过经过齐二爷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运作,大有重回巅峰之势,再者齐蕊身为齐家大小姐,想必结婚对象应当非富即贵,周决明再年少不懂事,谁家来的胆量能打断他的腿。
周决明似有所悟,坦率补充:“我父母原先在港城务工,没有什么根基,我入赘在齐家。”
原来如此,杨如晤平淡点下头:“我说呢,听着口音周先生不像是本地人?”
周决明眼中不乏遗憾:“小地方来的,父母在当地得罪了人”他又拍拍自己的右腿,“这不,再不跑命都要没了。”
你一言我一语,闲闲几句到了公馆前院,祝词提前迎过来,未等周决明上前寒暄,急匆匆地开口说。
“杨律,贺太太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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