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说能在这个时代生存的人对于危机的感受比和平环境中生存的家伙要敏锐很多,哪怕在很多人看起来他们很固执。
新入主城池的第一个冬日,果然并没有什么大军出发扫荡周遭的乡野村落,但流寇和伪装成流寇的小股兵卒也多了起来。有打着“借粮”名义的匪徒,也有不管三七二十一要强抢人充作奴隶。
每当有人来的时候,里正总会带着劳力守卫着粮库,但经过几次冲突但围墙也已经岌岌可危,好几次都险些被直接抢掠。
闻仪她们家中也糟了几次劫掠,好在大部分东西都被藏在了院子角落中挖的坑洞中,上面堆叠着倒塌的围墙。
阿暮想着自己被摧毁的家,几乎要哭出来。闻仪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能感觉到小家伙细微的颤抖。
“没事,人都还在呢,等安定下来咱们再重新开始。”闻仪压低声音安慰着。
是了,人能在就好。
三人此时躲藏在院子远处的小洞窟内,里面被提前铺了干草,放着两个装着食物的藤筐。眼下他们不敢生火,好在将能穿的衣服都裹在身上,将入口用树枝和枯草做好伪装后倒也不是太冷。
隐约还能听到谩骂和哭泣的声音,闻仪抬手捂住了阿暮的耳朵。
今日若不是她们居住的离主干道比较远,甚至没有机会逃到这个草草布置的避难地,匆忙之中输在慌忙中不小心踩到了坑洞扭伤了脚。
她们在洞窟中似乎能感受到车轮碾过地面的震动,好在没有人往更偏远的地界走,杂音逐渐远离,连带着那些哭声也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终于只剩下鸟雀鸣叫声。
输原本想自己出去看看,但原本只是扭伤的脚腕因为蜷缩的姿势红肿了一圈,走起路来都困难,被闻仪拦了下来。
“没事,我出去看。”
闻仪将外面厚重的一层脱下,套上一层薄麻衣,换上鞋,如果遇到危险跑起来比穿着草鞋快。
输和阿暮都有些担忧,但两人现在出去只能是拖后腿,单闻仪一个人相信遇见什么事情还是能跑掉的。
“遇见人就先跑。”输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闻仪点点头,小心探身出来,然后将洞口重新伪装好,防止被其余人发现。
绕出这一片寂静的树林,先探头瞧了一眼,除去不同地方升起的烟并没有其他异常,于是加快脚步往院子走去。
石墙仍有一小部分立着,但原本替她们遮风挡雨的房子此刻已经被劈砍坍塌,留在屋子中的几个不重要的木箱也被破坏,其中的食物不见了踪影,不重要的则被砍碎丢得遍地都是。
闻仪走到埋藏箱子的角落,这里并没有被那群人翻找。
叹息了一声,至少大部分东西还在,她从柴火堆中拿出藏起来的铁铲,当作防身的武器。
但等闻仪往村子中心走的时候,空气中除去木头干草燃烧的味道,还混杂了血腥味,有种不好的预感。
先前装作流寇的人更多是劫财,但如果不强行抵抗还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闻仪小心靠近不远处正在燃烧着的院落,正当她想要仔细分辨里面的情况,不远处倒坍的干草堆中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拿起铁铲准备对着那人来一铲,还好在最后控制住了。
因为那人探出头来,是个有些眼熟的孩子。
她的嘴被用布条绑住,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衣物,此刻正冻得瑟瑟发抖,双眸中却满是血丝与仇恨,等确认眼前人不是那些暴徒,而是有些熟悉的姐姐的时候才陡然委屈起来。
闻仪观察四周的状况,带着女孩清理开一块避风的地方,然后小心解开布条。
布条捆绑的时间太长,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两道勒痕。
从废墟中翻找出衣物,瞧见不远处地面上暗红色的斑驳。闻仪没有问藏在草堆中的孩子看到了什么,嘱咐她继续藏好之后往下一处走去。
刚走了几步,就觉察到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在拽自己拿着的铁铲。闻仪回头看,原本蜷缩着的女孩抓住了末端,似乎不愿意放开。
瞧出了她掩藏的恐惧,闻仪蹲下身:
“等我先去看看其他人那边,一定接你离开。”
这一处只是冰山一角。
当闻仪赶到原本公共仓库所在地方的时候,近乎被冲天的烟尘迷了双眼。在仓库入口的地方,闻仪发现了躺在草堆血泊中的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已经完全没了气,另一人的身形很是熟悉,兴许被身上那人掩盖着,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闻仪小心上前,将上面压着已经没了生息的人搬开,擦干净下面那人脸上的血迹,正是里正。
但他现在的状况实在是不好,也不知有没有骨伤或是内伤,闻仪也不敢轻易将人挪动。
确认过不再有流寇,闻仪返回躲藏的地方,和阿暮一起将输搀扶出来。
花了两天时间,闻仪将附近所有还残留的房屋走了一遍,找出几名躲藏着的孩子。
除去几名趁着流寇不注意跑入树林和躲藏在不起眼草堆、土坑中的,剩下的人要么被打死,受伤不重的劳力全被拉走,充当战利品。
仓库和各家的储粮都被洗劫,好在大家并不会将所有东西放到一起,幸存者回到原本居住了很多年的家,忍着悲伤将东西翻找出来,挪到他们此时暂时休息的地方。
“吃的还够,阿仪先去休息休息,剩下的我们来吧。”一名胳膊绑着布条的中年女子瞧着闻仪仍一趟趟搬运着急需的东西,劝她先休息。
闻仪点点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撑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倚靠在稻草堆旁边。
阿暮和其他没受伤的孩子在一边帮忙照顾着受伤的人。相比多多少少伤到的大人,孩子因为身形目标小,躲藏起来也灵活,反倒没有受到太多身体伤的伤害。但目睹过那些暴行,精神上的伤害是无法抹去的。
里正在第二日就醒了过来,不过整个人苍老了很多,背部有被钝器击中的红肿伤痕,头上也有。
但没有人讨论或是询问当时具体发生过什么,大家都沉默着,只在夜里能听到压低的哭泣声。
几个受伤不重的大人合力将那些再也无法睁开眼的人搬运到不远处的土坡旁,在那里已经有不少孩子们挖好的坑洞。家里有人的将他们的东西放入其中,没人的只能凭借印象去对方家中找了些物件,也算是陪伴了。
里正也强撑着身子,拄着树枝过来,沉默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有的人前几天还同里正诉苦,想要来年减免些钱粮,眼下却躺在平冷的土地中。
闻仪远远站着,不发一语。
里正同她说话的场景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切都在短短半月内变得面目全非。他们先前的努力和坚持变得十分可笑,那些对来年的憧憬终成空。
“走吧。”等大家宣泄完情绪,里正开口,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咱们回去。”
这个世道并没有他们悲伤的时间。
被劫掠过的地方不会只遭一次难,大家都明白会有些藏起来的粮食物品,留给众人的安全时间并不多。还有些被折磨后说出自己家中还有钱粮和物的家伙,他们会成为下一次洗劫的帮凶。
因此往年那些为了躲避自然灾害而准备好的避难场所也不能再去。
幸存的五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原本以为会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闻仪从库房中翻找出金属钉子,利用原本用来脱壳的薄碾片,用木头制作了三辆极其歪扭的独轮车。既然下定决心躲藏进人迹罕至的地方,所有能用到的东西都要运过去。
除去闻仪、输和里正,幸存的两名大人一个是见机不好躲藏进废弃灶台中的男子,另一人则是恰巧去河边处理猎物的中年女子。几人商量过后决定附近那座山的后面寻找生路。
这正是先前里正提及过的。
虽然有不少树木,但靠近村落和田地的这边极其陡峭,很难翻越过去,他们平常也不会去。
里正年少时曾经在无意间发现绕过靠近水源的一侧,再往内跨越一座小山坡之后,有被树丛完全遮盖住的通路,钻过去能够瞧见很多巨石,还有生长繁茂的灌木。
这么多年过去,原本他的伙伴也逐渐离开,如今记得那地方人兴许只剩下里正一人。
闻仪带着那名胳膊受伤的中年女子充当前去探路的角色,剩下的人和孩子则将所有能用的陶锅陶碗、农具等收拢,用独轮车或是背篓运到靠近山的树林中。
虽说冬日树叶大都落下,那些枝条仍旧给闻仪的前进带了了不小的麻烦。她双手各拿着一把从公共仓库角落中翻找出来的铜合金砍刀,中年女子没受伤的手中也提拎着,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里正提及的地方。
果然,密布的枝条和石块遮掩了这里,若不是有意观察,以及外面那棵独特的、周围最高的树作为提醒,闻仪和中年女子怕是完全找不到这里。
两人费力清理开那些枝条和干枯的藤蔓,侧身进入了其中。
最先进入的是一处有些阴冷的洞窟,闻仪探入感受了一下,能觉察到风,空气也很新鲜。往旁边走了几步之后就瞧见原本被石柱遮挡的光亮,那边应当就是出口了。
从中走出,闻仪和中年女子瞧见了不远处流淌而过的溪水,以及几座山中间狭长的谷地。溪水两侧果然分布着巨石,上面还有青苔的痕迹。
两人商量一番,确定这边没什么危险之后决定一并返回。
原本的计划是闻仪暂时留在这里清理出一片空地,中年女子则返回给剩下的人带路,先带过来一批东西,毕竟这几天天气又有些不好。那个洞窟倒是意外之喜,哪怕下雪大家也能在其中暂时躲避,物资也可以暂时存放在其中。
两辆独轮车分别由闻仪和躲在灶台中的男子推着,剩下的那辆则由阿暮带着两个小姑娘在村子里转悠,有重要的东西就一并搬运到存放东西的地方。
腿脚不方便的人在那边看守着,同时也帮忙将东西收纳规整一番。剩余的小孩子则都背上了背篓,帮忙搬运一些轻快的玩意儿,还有成捆的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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