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老宅从二楼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来的是一连串瓷器碎裂声，直入耳膜，楼下众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大小姐又发病了。
南方八月末，又是一年夏，蝉鸣声声不绝，随风带来还有满耳的簌簌声。
夏家父母还是没能遵守约定回来陪夏歧，只有一通迟来的电话打来。
要不是老管家陈姨连忙报信给远在国外的夏家夫妻，告诉他们大小姐在二楼房间又摔又砸，可能是发病了，估计他们连一通电话都不会有。
“阿歧，爸爸妈妈最近没那么空闲，一时没法回国陪你。算起来，我和你父亲也有一个月没见你了，我们都很想你，实在是公司太忙，抽不出身。”
母亲的电话来迟了些，夏歧早已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砸完了，没什么形象的缩在墙角一侧，她内心的烦闷不像以往发泄一番就冷静了下来，如今反而愈演愈烈。
夏歧面上如何狼狈，唇齿间仍淡淡回答母亲。
“是四十七天。”
“你们已经四十七天没有回家了。”
“抱歉宝贝……”电话那头的夏母声音一顿，却不是因为夏歧的回答，而是父亲在喊她，于是她敷衍道：“你自己在家乖乖听话，不要惹事，回去爸爸妈妈一定补偿你，爱你宝贝，挂了。”
夏母甚至没有等夏歧回答，自顾自地挂断了电话，手机渐渐熄屏，渐渐映照出夏歧的脸。
这张脸，漂亮却不鲜活。
她盯着灭掉的手机看了又看，半响轻轻吐出一句，“再见，妈妈。”
夏歧放下手机，把脸埋进臂弯里，却没等安静一会。
门外有人叩了三下门，平白扰人清净。
咚一咚一咚一
夏歧不耐了起来，她知道又是来送早餐的，前三个送饭的已经被她赶走了，而这是第四个。
陌生的男音让记性本就不好的夏歧根本猜不出门外的会是谁。
“小姐，吃饭了。”
夏歧越发控制不住情绪，冷着一张脸，头也没抬，随手拿过一个杯子恶狠狠的砸在门上，对门口的人进行驱赶，带着哑意道：
“滚开。”
现在她一定狰狞的可怕。
杯子碎裂的声音，没把门口的人唬住，反而让他胆大的推开门。
咔一一
屋内很暗，随着门被推开，进来送早餐的魏鹤林差点被脚下的杂物绊倒，低头将满室狼藉尽收眼底，物品散落一地，打碎的花瓶瓷片、被子抱枕，四处观察下，竟没有一处可以让他落脚。
魏鹤林往前走了两步，在杂乱不堪的房间一眼找到了罪魁祸首。
夏歧正以一个极没安全感的姿势蜷在角落一侧，赤着双脚，过肩的长发凌乱，察觉到有人入侵她的领地，她抬起埋在臂弯的脸，像幼兽探头。
容貌好的人都惹眼，比如夏歧，她的肤色是不正常的苍白，瘦了点，冷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生来就比旁人要浅的漂亮眼睛没有半分情绪，像是凝着一滩死水。
周身皆是漠然的死气。
夏歧从未见过魏鹤林。
也怨不得她刚才没听出是谁的声音。
“大小姐好，我是今天新来的，我叫魏鹤林。”被盯着有点犯憷的魏鹤林率先扬起笑，道：“陈姨让我来给你送过来早餐。”
有一句俗语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是夏歧并不是个正常人，她冷眼看着面前擅自闯入她房间的男人，或许并不能称他为一个成熟的男人。
魏鹤林很高，长得也嫩，一看就是未出社会的男大学生，很好骗的样子，夏歧又观他鼻梁英挺，肩宽腰窄，模样生的倒是不多见。
夏歧没说话，一味的盯着他。
要不是她的眼睫偶尔还会眨动一下，魏鹤林恐怕会以为她只是一个精致、没生命的漂亮人偶。
漫长且尴尬的死寂中，魏鹤林再次开口，这次直接热脸贴着夏歧的冷脸，举着托盘笑着开口：“小姐，吃饭没？”
“没吃的话，要不吃一点？”
夏歧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却是：“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夏太太说的，”魏鹤林也不恼，如实禀告，“如果小姐你不吃饭，我们可以强行按着你吃，过程她不过问，你吃了就行。”
提到许久未回家的母亲，夏歧情绪不免上头，却仍木着一张小脸，紧紧瞪着魏鹤林。
魏鹤林太懂眼色了，赶在夏歧发脾气前忙道：“小姐你犯不着和我生气，毕竟也不是我惹的你，我就是来送饭的，你吃了，我立马走！”
夏歧直接不说话了，无声拒绝。
魏鹤林眼见劝说无果，摸了摸鼻翼，眼轻转，显然在思考什么坏主意，凡是熟悉他的都知道。
这小子一定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盯着他的夏歧一向迟钝，又常年待在家里，不善交际，压根摸不透他什么意思。
主意未见开端，魏鹤林无意间看见她赤着双脚，透着净透的淡粉色的脚背被冻得冷白，初春暖和，可难免还是有寒气的。
冻着了也是不好。
他眉头一蹙，下意识去找她的鞋。
魏鹤林先是把饭放在一旁，扫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弯腰在床底下找了起来。
好在最后在床下找到了一双白球鞋。
魏鹤林半蹲下身，夏歧随着他的动作目光下移，却见他眉弓处一颗小痣隐在碎发后，许是发病的缘故，一件小小且不易察觉的东西也能让她看得出神。
直到魏鹤林微凉的手指抓住她纤细的脚踝，夏歧这才回过神，他不规矩的举动让她当即冷下脸，扬起手。
手心与脸颊相交的巴掌声，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响起。
一一啪。
夏歧甩了魏鹤林一巴掌，力道极重，不留余地。
空气凝结了几秒。
魏鹤林被打的偏过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眼，分不清是怒还是别样的情绪，只是久久未没回神。
夏歧淡定的放下手，抽回右腿，冷声：“我说过了，滚开。”
魏鹤林实在是被打蒙了，扭头看向罪魁祸首，怒气是有的，但他犯不着对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女孩发脾气，捂着半边脸，郁闷问：“打我干什么？”
夏歧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淡声：“你摸我。”
魏鹤林气笑了：“我那是在给你穿鞋！”
夏歧说话都带着厌世感：“不需要。”
难得烂好心一次的魏鹤林起身，冷哼：“好！算我活该！”
夏歧见他要走了，把脸再次埋进臂弯里，其实她不是困倦，也并不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可莫名只有这样她才能安静一会儿。
等了半天夏歧没听到关门的响动。
好香。
鼻尖耸动，夏歧闻到属于蛋糕的香气，顺着香味扭头，魏鹤林不仅没走，还捧着茉莉蛋糕，在夏歧鼻尖来回挪动，还煽动香味引诱她。
似乎幼稚且势必要让夏歧知道蛋糕有多吃。
魏鹤林哪能真走啊？
工作不要了？
于是魏鹤林刚跨出门，理智就被拉回，他转身又折返回来了。
魏鹤林还是为五斗米折断了老腰，巴掌印在俊脸上尤其醒目，笑对她道：“大小姐，你把饭吃了，我就不计较你刚才打我的事了。”
夏歧盯着他谄媚的表情，觉得他和身边的人都不一样。
不同于那些雇佣来照顾她的人，他们是寡言少语、低眉顺眼，随时害怕夏歧会发疯伤到他们。
也不同于父母看她时冷漠迁就。
思考半天，夏歧终于弄懂了，魏鹤林把她当成了一个正常人，用着普通人该有的表情、有商有量的和她沟通。
“不喜欢？”也确实如夏歧所想，他温声细语同她商量，又见夏歧不为所动，魏鹤林换了一道甜口的红烧肉，“这个呢？是红烧肉。”
“还有排骨补参汤……”
魏鹤林戛然而止的话语是因为眼前的大小姐细长的眼眸微微下垂，身体前倾，拿起一旁的叉子挖了一小点蛋糕，缓缓送进口中。
夏歧在这边吃饭，看了一眼魏鹤林，见他站直身子，仔细将碎片扔进垃圾桶，又开始整理她乱糟糟的床。
想来是陈姨方才特嘱咐他，房间也需要打扫。
……
除去早上的风波，夏歧这一天过得也还行，吃了药，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午饭还是魏鹤林送的，夏歧也很痛快的吃了下去，走时还能听见魏鹤林道。
“多吃点，女孩胖胖的好看。”
这件事以夏歧发脾气摔了一个杯子，魏鹤林打扫干净后连忙讪笑逃离作为结尾。
一天过的很快，傍晚时分，燥热的风也添了些许冷意，随着最后一抹斜阳坠入云层，带走白日的喧嚣，仅剩夜雾在昏暗的暮色中若隐若现。
夏歧倚靠在阳台的藤椅上假寐，白猫温顺窝在她膝头，眯着眼舔了舔爪子，一人一猫难得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悠闲。
耳畔响起一阵缓慢的脚踏声，那人靠近她身侧，将小七抱走，又在她身上披了个毯子。
夏歧连眼也不用睁，她猜出来人是谁，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陈姨。”
陈姨把小七放到门外，温声：“小姐，我吵到你了吗？”
陈姨在夏家干了将近二十年的老管家，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夏歧长大的，夏歧也很是亲近她。
夏歧轻掀眼帘，摇头间裹了裹毯子：“没有，本来也睡不着。”
“一一陈姨。”
被魏鹤林打断的俩人纷纷朝楼下的声音看去。
单肩包被他吊儿郎当的背在左肩，他连走路都别具一格，背着身走，左脸有些红，却早已经看不出巴掌印，眉眼带笑，冲着两人招手，“陈姨、大小姐明天见。”
倒是不记仇。
夏歧挑眉，态度不明。
倒是陈姨明显和魏鹤林相熟，笑骂：“这个小皮猴子，下班了就赶快回家，你妈梁桥还在家等着你呢。”
“陈姨。”等魏鹤林走后，许是想起那一巴掌，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夏歧淡淡问：“他是从哪来的，我爸妈介绍的吗？”
“是我介绍来的。”
“小姐怎么了，他做错什么了吗？”陈姨担忧道，“他是我好朋友家的一个孩子，最近母亲生病，又恰逢创业缺钱，这才把他介绍过来。当然，如果给你添麻烦了，明天我就不让他来了。”
夏歧从陈姨口中得知魏鹤林是A大心理学大三生，从小跟着妈妈一起生活，父亲早些年去世。
今年企业、工厂势头都不好，受大环境影响，临城掀起一阵狂热的下岗潮，不少人因此丢了几十年的工作，其中也包括魏鹤林的母亲梁桥，本来还有几年就能光荣退休，这下被打击的一病不起。
魏鹤林母亲是陈姨多年好友，所以陈姨一听说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加上魏鹤林本人学的专业是心理学，陈姨就想着把他招进夏家，或许对夏歧的心理障碍能有所缓解。
本来是一举两得的事，却不想魏鹤林上班的第一天就撞见夏歧病情发作，她竟还失手打了魏鹤林。
夏歧不知该怎么说，终是轻轻摇头，“他没做错什么，不用解雇。”
等陈姨走后，夏歧强撑着疲倦的身体洗了个澡，差不多已经八点多了。
夏歧疲倦却失眠睡不着。
手机震动，夏歧撇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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