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泛白,李璇困顿的睁开眼睛,呼吸间尽是清冷的空气,守夜的长卿推门进来,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欠。
“主子,该起身了。”
她身为皇子,却因母妃早些年病逝,没有外祖助力,一直未有一官半职,年近十六,还一直居住在宫里,尴尬的占着皇子的身份,却活的谨小慎微,比宫女太监还要透明。李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阴郁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冷漠,淡然。
这张脸瘦削,隐隐的泛着青白,长卿拿起梳子,将她的头发束起,用锦带扎起,她未及冠,用不得发冠,长青手里的锦带半新不旧,用了好长一段时日,就这还是长青从仅有的几条锦带里挑选的最新的一条。
原身七年前在冬日落水,溺死在了冰湖里,她穿到了李璇的身上,从此成了她,原身的母亲早逝,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印象,七年来,她从一睁眼,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这个距离权利中心最远的院子里。
不是冷宫,却比冷宫还要安静。
长卿是她无意间救下的人,那年,大雪纷飞,趁着夜色,她去偷东西果腹,却见到了濒死的长卿,那时他仅有一口气提着,眼看着就要死在拉尸体的排车上,那排车原本是拉蔬菜的,就停在厨房的拐角后面,滴滴哒哒的血从排车的木头缝里往地上滴血。
她偷了糕点肉食,想趁夜色赶紧溜身,却不想撞见了这一幕,路过这里,被长卿一把抓住了衣服,死活都不肯放开她,李璇吓坏了,生怕自己暴露,脚步声传来,她迫于无奈,将自己偷到的火种放进了一旁堆放的柴火垛里。
大火顺势蔓延,她鬼迷心窍的将人藏进了自己用于藏身的假山洞里,等长卿伤势大好,却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后来,伺候她的小太监得了急症死后,长卿便顶替了小太监的位置,一直跟随着她。
长卿不善言语,高高瘦瘦的,李璇曾旁敲侧击的打探他的真实身份,却一无所获,后来就歇了心思,铜镜照不清人真实的面貌,模模糊糊的,边上还生了铜锈,长卿那张略显阴柔的脸映在上面,莫名的有一点温柔。
“该习武了。”他的声音不似内宦的声音那般尖细,不卑不吭,有点清润。
铮的一声,长剑落在地上,李璇懊恼的捡起剑,不服气的再次发起挑战,只有这时,她的脸上才有有些朝气,属于少年人的朝气。
“再来。”七年来,李璇一点一点的进步,可始终无法在他的手上撑过十招,她知道自己在进步,可长卿这些年也一直在进步。
五招,六招,李璇默默的数着,寻着他的破绽,拼尽全力一击,却被猛然制住,泛着寒气的刀刃擦着她的衣袍,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便能将她的衣袍划破,将她辛辛苦苦隐瞒了七年的惊天秘密暴露,李璇面上不显紧张,心却紧缩到了一块。
“你输了,但有进步。”长卿收起剑,来到她身边,将她的剑接过,转身进了子里。
只留她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李璇叹出一口气,进了厨房,小小的厨房里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她往砂锅里舀上清水,开始煮粥,这些年,她与长卿虽然主仆相称,却早就相依为命,想到长卿煮饭的手艺,她认命的烧起火来,她虽然不会做什么山珍海味,但简单的一日三餐还是能糊弄的。
早食简单,她煮了粟粥,炒了萝卜丝,煎了四个鸡蛋,两人吃的津津有味。
“长卿,不出一日,这里的宁静就要被打破了,”李璇心中有些不舍现在宁静的日子,对她来说这里的粗茶淡饭,比外面的锦衣玉食不知要好上多少。
他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外面才是主子的世界,君子不该困于一隅。”
“你想要离开吗?”这些年,李璇才能猜测过他的身份,却没有任何的头绪,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试探。
外面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簌簌的雨滴声传来,就在她以为长青不会回答她的时候。
“不会,我与主子共进退。”风将木门吹开,刺骨的冷风争先恐后涌进屋内,长卿背对着她,她看不到长卿脸上的表情,却为他声音里的斩钉截铁怔住。
他的双手端着碗筷,风吹起他墨绿的衣袍,衣角翻飞,可他挺直的背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让她微乱的心莫名的平静下来。
“好,我们共进退!”长卿说她不应困于一隅,可她却把他困于这皇城里,她本该让他离开的,却望着他挺立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
圣旨比她预想中还要来的早,长卿立在她的身后,弓着腰,低眉顺眼,李璇突然有些不适应,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却来越清晰,最后的净土将不复存在。
她环顾屋内早就破旧的陈设,敛了眼中的不舍,强行在自己脸上挂上一层中庸的微笑,眼中浮现出紧张的神色,从现在起,她将正式踏进风雨,立在刀尖上,步步谨慎。
“宣,九皇子李璇觐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打着雨伞,枣红色的衣袍显示着来人的身份。
李璇刚要下跪接旨,被一双微胖有力的手端住胳膊,“九殿下,地上尽是雨水,陛下特意免了您的礼,快跟奴婢去面见陛下吧。”
高公公不动声色的环视院子里的陈设,看一眼在她身后撑伞的长卿,一个眼神,便有一个小太监顶替了长青的位置。
太子谋反牵连甚广,不少官员牵连其中,中宫被废,储君一位悬空,皇贵妃盛宠,却多年来无儿无女,九皇子李璇此时与皇贵妃搭上关系,怕是要发达了,身为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高公公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只是,他看一眼伞下的李璇,虽身量不矮,可着实羸弱了些。
地上的积水浸透鞋袜,脚慢慢的麻木起来,这一路竟这样的长,她沾满黄泥的脚一步一步的走在青石铺就的台阶上,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的越来越浅,直到雨水将她的鞋面冲洗干净,露出本来的面貌。
他走进大殿,冰冷的雨水在鞋袜间存留,叽咕叽咕的水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的清晰,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李璇始终低着头,眼睛紧紧的看着自己湿透的鞋面。
“李璇觐见。”她并无官职,以其名自称,跪拜在大殿下。
“起来吧,抬起头让朕看看。”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他年过五十,保养得当,五官深邃,坐在那里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李璇忍着不适,毕恭毕敬的站着。
“模样到是有些像朕年轻的时候,瘦了些。”他端起矮几上的茶汤,抿了一口,看一眼旁边的美艳女子,“怎样?是不是像朕。”
“臣妾见老九第一眼便觉得亲切,想来与这孩子有缘。”
“陛下,臣妾想要将老九接到宫中教养,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你可愿意?”虽是询问,可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
李璇当即跪在地上,“儿臣愿意,谢陛下,谢娘娘。”
“快起来,临近午时,该用膳了,老九就留下吧。”贵妃一句话,高公公便立马给小太监一个眼色,让他赶紧去传膳。
回去的路上,洒扫的小太监见到李璇,赶紧弯腰行礼,等她走过去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刚走过的就是九皇子,据说记在贵妃娘娘名下了,一下攀上了高枝,往后怕是要风光无限了。”
“听说他的生母只是一个才人,犯了错被逐出了大明宫,后来生下他没几年就走了,这宫里啊,子凭母贵,九殿下这是时来运转了。”
“你小声些,人还没走远呢。”
“早走了。”
李璇这些年在长卿的教导下习武,耳力非比寻常,即使走远了,也隐隐约约的听得到她们的议论声。从这一刻起,她明白自己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一时不慎,将沉入海底,再无翻身之时。
“王爷说了,打到他求饶为止。”那声音不紧不慢,阴柔刺耳,李璇不欲招惹麻烦,扭头便要离去,可余光却瞥见棍棒下的人,斑斑血迹下那张熟悉的脸来。
见李璇停住脚步,长卿暗暗的喊了一声主子,那太监口中的主子恐怕是勤王,勤王现在风头正盛,母家又是名门望族,颇得陛下的重视,且勤王这个人素来重视自己的名声,是一个极其爱护自己羽翼的人。
她要是上前撞破,恐怕会得罪勤王,招来忌恨,她明白长卿的意思,可还是上前了一步,那人满身旧伤,棍棒之下,伤口崩裂,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见李璇拐弯,长卿垂下头。
这里距离大明宫很远,偏僻的宫女太监都不会来,又紧邻废墟宫,时常会有人传出闹鬼的传闻。
“长卿,你去……”李璇在他耳边低语。
“鬼啊!”小太监惨叫一声,让手拿棍棒的人抖了抖,又是一阵阴风吹过,白色的身影飘过,滴滴哒哒的落下几滴黑血,落入烂泥,又晕开,吓的几人扔下棍棒就跑。
确认人都已经离开,她赶忙上前,猝然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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