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的清晨，瑞巧拎着一个蛇皮口袋，挤上了前往县城的班车。
蛇皮口袋里，装了半袋子猫蹄，不多不少，整整四十斤。
自从她妈那天上午把她收猫蹄的消息散布出去以后，村里的老人和孩子纷纷都把自己挖的猫蹄往她家里送。
她们都很高兴，价格既然和镇上是一样的，谁都不愿去走那十几里的路，去镇上卖了。
到了晚上，瑞巧就收够了四十斤猫蹄。
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往她家里送。
瑞巧却不敢收了。
她妈说得对，在还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不能把钱都贴进去。
收够了四十斤猫蹄之后，余下的三天时间，瑞巧都是埋头将猫蹄里的草叶和根茎挑拣干净。
猫蹄被挖回家之后，人们都会到小河里或者池塘里把猫蹄上沾的泥土清洗干净，所以基本上不会有泥土和石子。
董小米才一个多月，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熟睡状态。
在小米醒来的时候，瑞巧就把她放在自己和妹妹小时候坐过的那个木头摇篮里，在摇篮上挂几个彩色的气球，小米就会看上好半天。
哭闹的时候，瑞巧就会给她冲上一壶牛奶，喂她喝了，然后再哄一会，她也就安静了。
她的小米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安静的性子，乖得让人心疼。
四十斤猫蹄，也就半蛇皮口袋，其实不算多。
收的时候，她收了四十一斤，把那些被检掉的草叶根须算进去了一斤，结果捡干净以后再秤，果然就是四十斤。
不过，瑞巧捡得很仔细，为了卖上好价钱，她不容许有一点杂质。
而且，春耕农忙时节，她爸她妈都在地里辛苦干活，也不忍心让她们回来自己做午饭。
好在她妈体谅她，早晚饭不用她做，衣裳也不用她洗。
她家里也不喂猪，要是别人家喂了几头猪的话，那烧猪食就占据了很多时间，就没时间捡草叶了。
花了三天时间，四十斤一斤猫蹄全部清理干净，她就来了县城。
第一次做这种买卖，心里不是不忐忑的。
不过翻心一想，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依旧按照自己收来的价格卖掉而已。
自己贴进去的，不过是功夫钱而已。
这样一想，瑞巧的心情也就好了起来。
下了车，她根据上次的记忆，找到了那家老板娘叫林姐的铺子。
可能是每天接待的顾客太多，林姐显然已经不认识她了。
“老板娘，你看看我这猫蹄……”
瑞巧说着，就将口袋拎到了柜台前。
林姐弯下腰，伸手抄了一把，仔细看了看。
随后，她又把手伸到蛇皮袋子的底部，抓出一把来，又仔细看了看。
瑞巧的心脏，不由得砰砰直跳起来。
林姐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着明显的疑惑：“妹子，这么多猫蹄，你一个人挖的？”
“当然不是——”瑞巧心念电转。
猫蹄才成熟几天功夫，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挖不到四十斤的。
自己说话，得让林姐相信，自己只是挖猫蹄的人，而不是买卖猫蹄的人。
于是她灵机一动：“现在春耕时节，村里人都忙，这些猫蹄，是我们好几家人一起挖的。她们没空来县城卖，又不想在镇上卖，知道林姐您这里给价高一点，所以就几斤几斤凑在一起，托我一个人坐车来卖了。”
听了这话，林姐的神色这才释然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妹子，你送到我这里，就对了！你这些猫蹄很干净，成色也好，我给你们三十块钱一斤吧——比镇上贵五块钱呢！”
这一次，瑞巧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可多谢你了。”
“没事，不谢，你跟你们村里那些大娘说，只要成色好，尽管凑齐了来我这里卖。”林姐一边将蛇皮袋放在磅秤上过秤，一边说。
“可是，猫蹄顶多还能再挖几天……”瑞巧试探着说。
林姐立刻道：“猫蹄之后，就是花棒，花棒之后，就是金银花，咱们这里的乡下不是到处都是吗？你尽管送来好了。”
说完，她把一叠红票子递给了瑞巧：“四十斤，一共一千二百元，拿好了。”
瑞巧拿钱的手有些发抖。
三天功夫挣了一百七十五，而且，不是花费体力挣来的，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太阳也晒不到，就挣了一百七十五。
对于瑞巧来说，这绝对又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
怪不得那么多人做了生意之后，就再也不肯种地或者打工了。
瑞巧决定，回家以后，立刻接着收猫蹄。
跟林姐道别之后，她想起天气快热了，董小米还没有穿过裙子，就往街上走，想找一家卖童装的商店。
找到一家商店，花四块五买了一条蓝色的婴儿裙子，刚出门，就看见自己大姑姐董立梅迎面走来。
瑞巧这才想起，这是啤酒厂附近，大姑姐这是上班期间翘班了。
“哎呦，她小舅妈啊？你来医院看爸吗？”董立梅也一眼看见了她。
这下，不看也得看了。
瑞巧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董立梅说：“那咱两现在就一起去医院吧，爸已经醒过来了，这几天情况还算稳定。”
姑嫂二人到了医院。
一见到董立松，瑞巧就吃了一惊。
才短短几天，董立松就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瘦得脱了形不说，精神还萎靡不堪。
瑞巧上前问了一声：“他爷爷，你好些了吧？”
老头儿虚弱地点了点头。
董立松就对瑞巧说：“你到外面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来到走廊里，瑞巧就问：“立松，你现在是不是天天都不吃饭？”
“饭倒是有的吃的，就是日夜照顾我爸，太累了。”
“你哥哥呢？还有你姐姐姐夫，都不能帮你搭把手吗？”瑞巧有些奇怪地问。
“我哥到现在一趟都没来，我姐姐姐夫厂里效益好得不得了，天天加班，连自己家做饭都没时间，我妈天天给我们做饭送饭不说，还得帮他们照看家！”董立松苦笑着说。
这就是董立松，你说他是坏人吧，对自己的亲人倒是有牺牲奉献精神。你说他是好人吧，他对自己的妻子从来就不维护。
也许，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自己的缘故吧，瑞巧想。
不过，像董家这样的氛围，对他们兄弟姐妹的教育都是以老董家的利益为至高无上，爱情在他们的字典里，估计是没有的。
像这种糊涂软弱愚孝，只会压榨妻子的人，就该他受这个罪！
于是，瑞巧就问：“那你找我，有什么话要说么？”
“那个——瑞巧，你那里还有钱么？”
果然，是钱的事情，看样子，他被他们家压榨得不行了！
瑞巧不动声色地说：“怎么，你不是才发工资么？”
董立松叹了口气：“是发了工资，可是，我爸刚住院的时候，交了两百押金，这几天，陆陆续续，又花了一百多，我实在是没钱了啊！”
“那你姐呢？你姐姐姐夫还有都正式工作，都在好单位上班，她们不给钱吗？”
董立松说：“这几天，大部分的钱都是我就姐交的，再说，我姐今年刚买的新房，手里也没钱了，她已经交了快一千块钱了，她也实在没钱了啊！”
听说董立梅交了快一千块钱，瑞巧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这姑姐对娘家倒是没那么算计。
可是，董老头一辈子都跟董立海过，常年给他们干活，放羊。
按照农村的风俗，这医药费，董立海该出大头。
因为董老头不是丧失劳动能力的人，他一直都在挣钱。
于是她又问：“你哥人不来，钱也不到位吗？”
董立松没有说话。
瑞巧又问：“那你有没有问过医生，他爷爷这次一共得花多少钱？”
董立松叹了口气：“恐怕，没有六千，是抗不住的！”
听到这个数字，瑞巧不由得吃了一惊。
六千块钱，那可是董立松一年半的工资啊！
他能到哪里去弄这笔钱？
作为儿子，他不能把老父亲扔在医院里不管。
可是，这样的天文数字，董立海两口子是无论如何都要赖掉的。
瑞巧在心里迅速算了一笔账。
按说，这笔钱，该董老头自己拿一份出来，然后三个成年子女均摊。
这样的话，每家应该出一千五百元。
董立松是个大孝子，又爱名声，就先让他孝顺个够。
瑞巧深知，这个时候，你越是阻止他，他就越是认为你不安好心，存心不让他尽孝，陷他于不义。
不过，每个人的容忍度，都有个极限。
她要静静等待董立松对他哥嫂的容忍达到极限的时候，再做道理。
于是，她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那一叠红票子。
数了十张，她递给了董立松：“这是上次卖五粮液的前，这一千块钱给你了，我手里也没钱了，好在小米的奶粉还能喝几个月。”
董立松接过了钱，一脸的动容：“瑞巧，你真是懂事！”
瑞巧心底苦笑了一声，罢了，该尽的义务还是要尽，让他先把义务给尽到了，好跟董立海两口子先礼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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