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知道自己要死了。
为了救那个一意孤行的女人，他做了很多事情。
可惜还是没能救回来，自己身上还感染了专门针对吸血鬼的毒素。
天空中稀稀拉拉闪烁着几颗星星，那光芒在将临的晨曦中微不可见。吸血鬼看着地平线上的那抹白色，眼中显出久违的怔愣。
吸血鬼是被阳光背弃的生物，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晨光了，甚至是很久没有见过白天了。
等到初升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他就会像烟火一样燃烧起来，然后归于寂灭，什么也不留存。
这样也好。
吸血鬼靠在树下，微闭着眼，静静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末日降临。
有什么人好像走到了自己面前，停住了。
是追兵吗？是提前来收割自己性命的人吗？浑身上下痛不欲生，轻轻呼吸一下都会拉扯着五脏六腑的疼痛，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盼着那个人的武器快点挥下来，结束自己的痛苦。
他并没有等来武器，面前拂过一阵风，带来一股浅淡的血腥味，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入了他的唇边，通过唇缝流入口中。
应该是他熟悉而厌恶的味道，却好像与记忆中大不相同，带着一丝药的清苦。
喉咙下意识滚动了一下，血液顺着喉管流入身体，缓解了疼痛带来的灼热。那人见他有反应，将手臂直接凑到了他的唇边。
送上门的食物，哪有不吃的道理。
吸血鬼直接咬了上去，锋利的犬牙轻易刺破皮肤，汲取着腥甜的液体。
他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于是睁开眼想看看是哪位好心人施救，然后猝不及防望进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白色的眼瞳，很像瞎了眼睛的那种白色，阴翳而了无生机，如果不是里面清楚地映出了自己微愣的神情，吸血鬼会认为对方就是双目失明的盲人。
眼瞳的主人看起来很年轻，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身上穿着没什么纹饰的白色制服，而制服前胸的位置，印着鲜红的字母：A·L。看得出来应该是很久没洗了，袖口和衣摆都不可避免粘上了脏污的痕迹。
A·L，all the love，是昏鸦区著名的治疗地爱蒲医院的标志。
而吸血鬼身上的毒，和这个地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方任由他这样打量着，既不遮掩，也不生气，苍白的脸上神色淡淡，就像夜色中不起波澜的平湖，一点都不担心被人看穿自己的来历。
少年抽回了自己的手，将挽上去的袖子放了下来，抬头看了地平线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红的白色，转头轻声道：“你在求死吗。”
吸血鬼一向害怕阳光，所以没有吸血鬼会在大白天出现。
少年的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吸血鬼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身体里忽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得闷哼一声。吞入身体里的血液正在发挥作用，气势汹汹，将所过之处的伤痛粗暴抹平，势不可挡。
见他没回答，少年也并未再次追问。他低下头，眼睫微垂，看着吸血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若有所思，忽而伸手沾了点伤口附近的血液塞进口中，又迅速吐掉了。
他动作很轻很快，专注于忍耐疼痛的吸血鬼并未注意到。
因此也并未看到少年眼里的了然。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滴血之恩想必也是如此吧。”少年弯腰朝他伸出手，白翳的眼睛里映着细碎的红光，是那天边渐起的朝霞，“就算你本来在找死，不管怎么说，我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
没有人会报答牛排或面包的救命之恩。
和将自己当食物的吸血鬼讲救命之恩，吸血鬼不知道少年哪里来的自信。
他很快缓过来，平息着呼吸，和少年对视着，眼神淡淡，看不出喜怒。过了几秒，他才艰难地站了起来，越过少年缓慢地往前走。
身后，少年看着自己被拒绝的手，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既然没有开口拒绝，那就是默认同意。
他收回手，抬起脚步追了上去。
少年维持着平稳的步调，带着他七拐八拐，停留在了一座“废墟”前面，然后打开了那扇摇摇欲坠、下面还开了个疑似老鼠洞的木门走了进去。
似乎是进门前想到了什么，少年苍白细瘦的手指抓着那扇破门，浊白的眼睛盯着门外驻足的吸血鬼，暗示他快进来。
阳光已经快要出来了，天边那抹初白染上了点点金色。吸血鬼能感受到外露的皮肤上逐渐变烫的温度。他终于抬脚走进了眼前能否住人还存疑的“废墟”中。
屋里很暗。
借着破窗透进来的光，吸血鬼看清了屋子里的布局：一张缺角布满裂纹的木桌；一个玻璃罩上沾满了灯垢、看起来随时会灭的油灯；一张硬邦邦的石板床。
角落里和床上大部分位置都堆满了好像是捡来的废弃物，豁口多得和锯子上的齿轮一样的盘子，女人用过的掉皮包包，不知道什么人穿过的破鞋应有尽有。
吸血鬼罕见的空白了一瞬，怀疑自己是否不小心走进了垃圾场。
“哥哥？是你回来了吗？”带着不安的声音传来，废弃物堆动了动，冒出来一个不明物体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着手，似是想抓住什么。
而救命恩人听到“哥哥”两字以后眼神瞬间柔和。
他朝着废弃物堆走去，抬手轻轻揉了下不明物体的脑袋。
吸血鬼的视力很好，即使油灯昏暗，他也能看清那不明物体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穿着和救命恩人一个款式的制服，只不过看起来更干净一些。
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圈有陈旧血污印子的灰带，明眼人都清楚，小孩的眼睛多半有问题。
小孩得到哥哥的回应，不再伸手在黑暗中乱摸了，安静地站着。
那根带子似乎系的不怎么牢固，大概是之前的动作幅度太大，它微微下滑，隐约露出了还未结痂的伤痕，并且有继续下滑的趋势。
少年眼疾手快将滑落的带子拉回原位，然后重新紧了紧，加固了下小孩脑后的结。
而小孩在原地站定，乖巧地任由对方动作。
“哥哥，我好饿。”他细声细气地说。
天已经完全亮了，熹微的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射进了这方小天地。破木窗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斑驳树影倒映其中，悠悠晃动着。
不管少年有什么目的，对现在的他来说都不惧威胁。
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小孩和一个不知何时就会死于毒素之手的吸血鬼，不过是先死后死的区别罢了。
吸血鬼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找了个阴暗的角落靠墙坐下开始闭目休憩。
耳边能听到嘻嘻索索的塑料声，吸血鬼睁开眼，看到少年撕开了面包包装袋，将一个不知是否早已过期的牛奶戳开，而后递给了那小孩。
小孩拿到后立马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甜。
自成为吸血鬼后，他已经很久没闻到过这种香味了。吸血鬼将头埋在怀里，试图隔绝这股味道。
很有效，现在只有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了。
他很累，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因此看不到小孩在吃完东西后打了个哈欠，和他一样陷入了沉睡。
也看不到少年轻声慢步走到他面前，伸手似是想触碰，却停滞在空中久久未动，眼里藏着诡异的崇敬和疯狂。
“你可以救救我吗，大人？”他唇齿微启，却没发出一丝声音，只因担心吵醒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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