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并不想加入这场必败的战争。
然而那个女人一向我行我素，还极其护短。别的吸血鬼都清楚，此番开战即使是胜了，也是代价沉重的惨胜。
多方推诿下，陪同作战的任务落到了他的头上。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吸血鬼并没有怎么抗拒，很平静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出行前，他看着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报仇的女人，问：“米兰，值得么？”
“萨索斯，等你有深爱之人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世间的万物，不如那瞬间的悸动。”米兰拢了下自己一头金色的长卷发，那双吸血鬼特有的红色瞳孔中似乎闪过曾经斑斓缤纷的回忆。
她看着面前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吸血鬼，伸手抚上了对方那张像雕像般漂亮却没什么表情的脸蛋。
吸血鬼眯了下眼，立马就想躲开，然而米兰已经先一步收回了手。
“你迟早有一天会的。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一直还将自己当做‘人’看待。”米兰轻笑了声，转身拿起长剑离开了。
“而人，是最容易动情的生物。”
夜冷而白，吸血鬼看着那女人艳红的指甲映照在长剑光滑的面上，显出扭曲的镜像，在月色中就像战场上喷溅于甲胄的鲜血，瑰丽却带着不详。
战争就像个沼泽，吞没着所有踏入的人。即使作为胜利一方爬出了沼泽，也是满身带着粘腻的血污和肮脏的腐味。
在这片泥沼中，那个女人就像花园里盛放的红玫瑰一样，即使带着刺，也无法阻挡侵入的污泥，只能逐渐被吞没，被腐蚀，染上沼泽的颜色，成为再也瞥不见过往芳华的光秃秃的朽杆。
他这次去，本身就带着无回的决心。
但是最后时刻，那女人将保命的长剑塞进他怀里，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他送出了那方泥沼。
“萨索斯，谢谢你陪我来。”那女人昂扬面对无数箭矢，就像扑火的飞蛾。
那一刻，吸血鬼才意识到，这女人根本就没想活着回去，她本身就是抱着殉情的心思开战的。
真是疯女人。
*
吸血鬼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起了很久前发生的事情，难道是因为自己快死了吗？
他看着将白的天空，回想曾经发生的一切，回想起那女人就像耀而烈的昙花，只为某个人疯狂地绽放一瞬，只觉得荒谬。
浑身上下都是伤，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最终简单直白的只剩下疼痛。
天际的光亮越来越明显，吸血鬼突然觉得，就这样死去也不错，至少还能再感受那久违的阳光，还有曾经不会灼伤自己的温暖。
吸血鬼感觉到随着天越来越明亮，自己的神志也越来越模糊。
就在神情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米兰那个疯女人的身影。
“萨索斯，你真是不小心，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呢。”米兰半弯下腰，将垂落的金发甩到身后，拖着长剑笑意盈盈看着他。
“你逃出来了？”吸血鬼刚想说这句话，却感觉胸口一阵刺痛。那柄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插进了他的胸膛。
“来陪我好不好~”女人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好多张曾经吸血鬼所熟悉的人的脸在米兰脸上变换着，他们似有痛苦，似在哭泣，“来陪我好不好~”
“来陪我好不好！”
吸血鬼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是做了一场大梦。
少年正坐在床边，守着吸血鬼。见他终于醒来，直接将手腕凑到了他的嘴边。
吸血鬼还没彻底清醒，被眼前突然凑过来的东西整的一愣，他下意识凑近闻了下，然后被丝丝缕缕带着药香的血腥味瞬间唤醒，连带着昏睡前的记忆。
少年低垂着眼，开口刚想说句什么，就被吸血鬼抓住手腕一个翻身压在了床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吸血鬼眼神凌厉看着他。
少年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笑了笑，那浊白色的眼瞳中看不出一丝害怕：“大人，你饿了吗？”
他唤他“大人”，言语间却没有一丝恭敬之意，似乎只是想这么叫，便叫了，带着诡异又自然的熟稔。
仿佛他们早已认识。
这句话唤醒了吸血鬼昨晚失去理智前看到少年朝他举手臂的记忆，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更不善了，压着少年的力气又加了几分。
“喝吗？”少年挣扎抬手凑近吸血鬼，眼里带着执拗和期盼，而他的衣领随着那举手的动作歪向一边。
吸血鬼看到他脖颈一侧带着淡淡的红色，与周围苍白的皮肤格格不入，像是被人用力揉搓过。
他没有直接吸食过人类的血液，每一次都是仆从将装在高脚杯的食物送上来。所以吸血鬼并不知道，那是被咬了之后又因为吸血鬼唾液作用快速愈合的伤口。
吸血鬼只觉得那片诡异的红色十分刺目，手中下意识用了几分力气。
被抓着的手腕发出骨头咔擦的声音，少年面不改色，依旧举着手毫不让步，就像笃定吸血鬼绝对会下口一样。
在明知食物有毒的情况下，只有傻子才会继续吃下去。吸血鬼只觉得少年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屡屡挑衅。
“哥哥？”还带着睡意的童声突然响起，正在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循声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小孩。
小孩眼瞎，压根不知道黑夜里两道炯炯然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他从梦魇中惊醒，下意识遵从本能往热源散发之处靠了靠，然后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东西，心满意足地砸吧着嘴又睡了回去。
被抓住衣摆的少年一下愣住了，吸血鬼感觉到他被抓碎腕骨都没抖一下的身体此刻却因为这微小的插曲颤栗着，久久没有平缓。
这一打岔，吸血鬼心中滔天的杀意淡了几分，松开了手，退至一旁，那双澄红的眼瞳盯着反应奇怪的少年。
少年依旧维持着举手的姿势，好半晌才放下来。他躺在那里，就像被施了什么定身的魔法，一动不动，也不再执意要吸血鬼喝他的血液。
吸血鬼就看着他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定在原地，似乎等待着什么。
直到一丝阳光从破碎的窗棂射进来，照在那张破床上，熟睡的小孩被乍然暖意激得翻了个身，松开了那片衣摆，少年才艰难地控制着由于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僵直的身子坐了起来。
吸血鬼见他转头望着自己，立马警惕起来。
“真的不喝吗？”救命恩人再次朝他举起手，手腕因为受了伤，透着显而易见的红肿。
吸血鬼看到那双因为一夜未眠而生了血丝的浊白瞳孔中再次带上了一丝殷切和期盼，相较之前变得更浓。
那热切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摊上了个喜欢看宠物吃饭的主人，然后正在被投喂的狗。
吸血鬼：“……”他不知道少年的执着从何而来，如此坚持不懈。
血当然是不可能喝的。
吸血鬼用看傻子的眼神睨了救命恩人一眼，然后在一阵扑簌簌的声响中将自己变成了一只蝙蝠，飞到屋梁上不理人了。
少年见状，略带遗憾地收回了手，不再试图让吸血鬼吸他的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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