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就像小楼河面掠过的一阵微风,很快并且了无痕迹。
转眼间,报名已经截止,元九怔怔地看着日历上的阿拉伯数字八,心中烦闷怎么会这么不巧,竟然是工作日,要去学校读书。
她拿起笔,绕着‘8’字重重地画圈,她用的劲很大,足以戳破日历那薄透的纸张。
马上要进行期末考试了,学校对考勤这块抓得格外严,除此之外元九也深知自己读书机会来之不易,不应该为了不相干的事请假。可是……自己已经期待很久了,甚至在梦中都无数次梦到自己被选中。
元九趴在桌上,指甲不自觉地开始扣桌面,心中越纠结,扣桌面的频率则越快。
终于,已有些朽的桌面被她扣出了一个洞,元九低垂着眼向洞望去,黑乎乎的,却好像有着魔力,能将人吸进去。
扣扣,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将望着洞发呆的元九惊醒。
元九慌忙起身,望着这个洞不知该如何是好,洞说不上大,但也绝不小,伸进一个手指头是很容易的,元照庆不可能看不见,他若是看见了,定会追问,万一他不同意该怎么办呢?
“小九?”
许久没有回应,元照庆只好出声。
拖也解决不了问题,顾不得许多,元九只能认命,前去开门。
洞便在煤油灯旁,元照庆才坐下便发现了,他指了指洞问道:“咱家是进来啄木鸟了吗?怎么好端端的桌子竟有了一个这样大的洞。”
元九站在他旁边,像是一个受训的小学生,双手在腹前搅着,低头承认错误,并一鼓作气将想要请假的事情说了。
“这是什么大事,值得你扣一个洞出来,”元照庆闻言笑道,打包票说抽空去给她请假,一定帮她把后顾之忧全给解决掉,同时,他又提出了要求,“下半年不许再去给人擦鞋了,你马上就要升高中三年级,要好好努力,全身心放在学业上,钱财的事不用操心。”
元九笑着应了夜里带着甜甜的笑容入睡,月亮从未关紧的窗户那悄悄露出半边脸,黄澄澄的,散发着迷人的光晕。
一直白嫩修长的手伸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这大光相不知如何制的,竟这般好看!”
不止大光相,璎珞、发冠等都精美绝伦,衣服头纱摸上去皆细腻水滑,依云不敢多抹,生怕自己手上的老茧将这些衣服勾起了丝,她笑道:“以前远远望着,竟瞧不出来这些衣服首饰这样的贵重。”
一旁的妇人接口道:“这话就说错了,以前的衣服首饰好是好,可仍旧没有今年的这样好,就说这个莲花冠,听说是老古董,从宫里出来的呢。”
她这话一出,依云不光不敢多摸,就是碰都不敢碰一下了。
“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们可得小心些,要是一个不小心摔坏了,那可不得了!”依云隔着一拳的距离,远远地望着这莲花冠,上面鸽子蛋大的红玛瑙色泽纯净,没有一丝杂质,竟是宫中之物,她喃喃道,“这是哪家的,可真舍得。”
妇人一面将新衣给元九穿上,一面回答:“还有哪家,也只有汪家能拿得出这些东西了。往前推个几十年,那可是朝中大员,也是如今子息不丰,不然县长都得被他家压一头。”
南省的几个望族依云都讲给了元九听,姓汪的只有汪意致一家。
她知他家不一般,却也没想到竟这般不一般。
衣服穿戴好了,妇人满口称赞道:“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要我说啊是人称衣服才对,这衣服和之前的样式差不多,可穿在你身上就是要好看一些。”说着她便来到元九背后给她梳头。
元九的头发一向是梳成两条辫子放在胸前的,一解开,便像黑色的瀑布一样,妇人仔细地为她抹上发油,不一会儿便将抹得油光发亮的长发挽成了一个发髻高高地耸在头顶。
头发梳好,便要戴莲花冠了。
妇人来到面盆前用香皂细细地将每根手指洗了个干净才双手捧着莲花冠为元九戴上。
莲花冠直接戴上并不稳固,还需要发钗固定,若是其他的发冠,妇人一人便能搞定,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那样大的胆子,只好央着依云洗干净手前来扶住,自己则从另一个首饰盒取出两枚白色莲花发钗,一左一右从莲花冠的底座穿过。莲花冠戴好,她松了一口气,换了一种无比轻巧的心态取了头纱覆住最高顶的发髻,又将大光相固定在头纱之后。
一声惊呼,将元九与妇人吓了一跳。
妇人边抚着胸口一边道:“哎呀!小姑娘不要一惊一乍的,我年纪大了,经不住吓,一个手抖,身家可是全要赔进去的。”
依云眼睛不错的盯着元九,没空理她:“真好看!”她说。
六月十九倏忽而至,凌晨四点元九与依云便来到了观音阁,观音阁内外皆有许多人在忙活着,元九两人熟门熟路,绕过人群来到后院。
之前为她梳妆打扮的妇人正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等她。
见她来了,喜笑颜开,关切地问道:“可吃了东西?”
元九点头回道:“吃了。”又问妇人:“你可吃了?”
妇人指了指桌上的碗筷,道:“才吃过,我刚还在想你们要是没吃,就去隔壁厨房,里面准备了好些吃食。”
既然大家都吃饱喝足,妇人便着手打扮元九,依旧是与上次一样的步骤,只是这次元九的脖子上还挂了一串翡翠多宝流苏背云璎珞。
妇人笑眯眯地望着元九道:“汪先生还说要拿一对东珠耳环,我说你没耳洞,拿了也不能戴,他才作罢。”
说话间外面一阵喧哗,依云下榻去看,很快回来道:“他们在问好了吗?要出去了。”妇人再次双手虚虚牵着元九的胳臂看她的脸,又绕了一圈瞧前后左右,确保没有一丝不妥帖这才抚掌道:“好了好了,快去开门吧。”
两扇漆了红漆的木门朝里打开,天空中刺眼夺目的阳光普照进来,为元九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院中十六人皆穿着整齐干净的衣服,整装肃立,肩上抬着一方华严瑰丽的坐轿,坐轿中间一朵粉色的莲花蒲团。见元九出来,十六人矮下身去。
元九一时间被这大场面吓住,迈不开步,直愣愣地停住了。
汪意致在人群中见了,赶忙挤出,手扶着她上去。
坐在高高的坐轿上,元九垂眼看向汪意致,也许是观音成道日的原因,他脱下了一贯穿的西装,换上了古老的长衫,青鸾色的立领锁住他修长的脖颈,往上是雪白的脸,脸上的嘴、眼睛、眉毛没有一处不含着融融的笑意。
坐轿很快出了观音阁,元九手捧着净瓶从汹涌的人群中含笑而过。
街上黑压压的一片,来晚了的人踮着脚也挤不进去,只能提起步子往前跑,争取在前面占据一个好位置。
家家户户的小孩儿似乎都被渴望祝福的父母带了出来,或抱在怀中,或被父亲高高地举起,坐在他的肩头使劲地挥舞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或紧紧地牵着想方设法地拨开大人的腿往前挤。
大家高声欢呼,将布施、鲜花一股脑地丢到坐轿上,很快,莲花蒲团隐入其中,只能看见端坐在上面浅笑盈盈、无比圣洁的人。
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突然一个衣着破旧的妇人冲了进来,打断了大家的笑声。
只见她匍匐在坐轿前铺满灰尘的地上,眼泪涟涟,用一种很哀伤的声调哭诉祈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缓缓抬起身子,众人这才发现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看不清颜色的襁褓,揭开襁褓,一张尖尖的、明显营养不良、饱受疾病折磨的脸露了出来。
南省有古老风俗,若是谁家有患有不治之症的人,在观音巡街那天想法设法得到观音净瓶中的仙露,便可有一线生机。
这位母亲显然已经走投无路,求医无门,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今日。
她哭得那样凄惨、那样悲凉。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有人过去将这位可怜的母亲搀扶起来,半托着她来到坐轿之前。
明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元九却好似做过一千遍一万遍一般,熟练地将柳枝从净瓶中取出,瓶中的甘露从嫩绿的、充满生机的柳叶间落到小孩儿青白的、不健康的额头上。
众人皆屏息以待,注视着哭哑了嗓子的母亲一边叫着孩子的乳名,一边摇晃着孩子,也许有一刻钟,也许不过一弹指的功夫,小孩儿发出一声瘦弱的哭声。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有人目送喜极而泣的母亲磕头离去,有人欢呼着将更多的布施、鲜花扔上坐轿,有人心中想着命途未知的母子俩精神恍惚,有人唤过身边跟着的仆从,将几张大额钞票给他,并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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