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用眼梢余光往上偷偷看裴安邈的脸色，见他脸上淡淡，想是没听到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心中安定了不少。
虽说裴安邈被赶出来了，但王府毕竟没贴告示说要断绝关系，而且养了这么多年，肯定是有感情在的，万一以后又认回去了，秋后算账怎么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点子道理他堂堂小二还是懂的。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他的腰杆子都挺直了几分。
裴安邈身材挺拔，比小二高了一个头不止，小二用余光往上瞟的时候，在他看来像极了翻白眼，不过他也不太在意。
自从五天前永定郡王认回探花郎之后，曾经的狐朋狗友对他避之不及，这种眼色他已经看了不少，小二没有打骂驱赶已经算是个好的了。
裴安邈在心中自嘲，面上依然淡漠，他收敛了心神，薄唇轻启：“劳烦，租一辆车。”
听到有生意上门，小二立马来了精神，要知道他拉到一个客，掌柜会额外加两文钱的提成，车行生意好，一个月积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小二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笑盈盈地问：“不知裴公子是要去往何处？”
“今天出城，去......”裴安邈话没说完，便被人撞了个趔趄。
他回头望去，撞人之人穿着一身灰褐色的家丁服，那家丁身后带着两个人，撞了人也不打算道歉，抬脚欲走，见裴安邈回头，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短短几天，裴安邈自觉将世间的人情冷暖尝了个遍，王府将他扫地出门后，那些曾经和他哥俩好的那些公子哥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早已麻木了，如今被撞倒也不在意。
反而是那小二，见家丁撞了人就走，左手往腰间一叉，张口便骂：“李大狗，你撞了我的贵客还不道歉，要死啊！等会就让我家掌柜上聚珍阁和你们顾员外说道说道！”
小二这句话似真非真，脸上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嗔怒。
裴安邈长得高大，将小二瘦弱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咋一看，见不到人，李大狗以为裴安邈敢顶嘴，正欲发作，却见裴安邈身后冒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头。
李大狗看清人后，四方脸立马挂上一个和善的笑：“原来是陈家的小二哥啊，近来可好？”脸色变换之快，连戏院里表演变脸的伶人都比不上。
小二没接他的茬，单手叉腰，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李大狗秒懂，对着裴安邈似模似样地做了个揖，道：“这位公子莫怪，是我不小心冲撞了您。”
他不是怕面前的小二，小二那小身板还不够他一巴掌的。他刚来青州城没多久，人认的不全，但他家员外额外叮嘱过，陈氏车马行的人不能得罪。
当然，如果他认全了，就会知道眼前斯文英俊的男子就是他家员外曾经叮嘱过另一个不能得罪的人。
裴安邈在小二替他出头之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波澜，但很快便归于平静。见李大狗道歉，可有可不有地点了点头。
小二神色这才缓了下来，问李大狗：“李哥，你这般急匆匆是要去做什么？可是顾员外家出了什么事？”
李大狗苦笑一声：“也不瞒你，我家小姐闹脾气离家出走，有人见到她往这边过来了，不知小二哥可有见到？”
小二摇摇头：“没人来过，裴公子还是今天第一个上门的哩！”
李大狗神色焦急：“那便不打扰小二哥了，我再去找找。”说完抬脚欲走。
“哎，李大哥可以往东边去，那边酒楼戏院多，小姐夫人都爱去。”小二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李大狗脸上的着急不似作伪，热心地给他指点方向。
李大狗道了声谢，匆匆地走。
小二回头看向裴安邈，脸上又挂上了“贵客专用微笑”，问：“裴公子，不好意思耽搁您的时间了，不知是要去往何处呢？小人好替您安排车夫。”
裴安邈：“今天出城，去长溪村。”
小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长溪村离青州城差不多一百里，现在天色不早了，今天出门，晚上不一定到得了。”
裴安邈：“无妨，我可以加钱，今天能出城就好。”
小二以为裴安邈不知道长溪村多远，这才出言提醒，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言，直接报价：“去长溪村五两银子，走夜路，要加一两，总共六两，定金三两，剩下的到地方后给车夫。”
裴安邈从宽袖中掏出一个绣的精致的荷包，倒出两块碎银子递给小二，道：“车资先付了。”
小二接过来，掂了掂，六两有多，顿时眉开眼笑：“裴公子请稍等，车夫马上就来。”说完，不等裴安邈回答，便快步跑了回去。
裴安邈抿了抿唇，往檐下走了几步，总算淋不到雨了，这绵绵细雨和丝线一样，密密麻麻缠在身上挺扰人的，将他青色的外袍泅湿，把肩膀和背面都晕染成深青色。
这几天对他来说，像是在做梦一样，还是个噩梦。
他忽然就不是裴安邈了，不对，他还是裴安邈，只不过不是永定郡王府的裴安邈了。
向来待他亲厚的父王忽然翻脸，骂他鸠占鹊巢，母亲抱着新晋探花郎一边哭一边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
裴安邈还记得那天，永安郡王、王妃和探花郎坐在主位，他站在堂下，没有前因后果，难听的话语劈头盖脸，砸得他一脸迷茫。最后还是跟了他许久的小厮，偷偷出去打听了原因告诉他，他才知道自己竟是鸠占鹊巢的恶人。
郡王昨天下令让人将他赶出王府，他一应物品都是王府置办的，无权带走，管家丢下几张银票便将他赶了出去。
他像戏台上丑角一样无地自容，在王府门口站了许久。
托人辗转打听，才知道了父母的消息，可是......想到这，他闭了闭眼，心中有一丝不可言说的痛苦。
裴安邈没等多久，小二很快便带着人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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