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帝的身体状况田卿和谢霖心里都有数,甚至大多数的近臣也都知道,但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田卿仍觉得有些突然。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二人没有传任何的轿辇,抱着懵懂的谢暄朝着养心殿的位置走去。
这会儿养心殿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显然这些大臣们也都听到了消息,因为皇后和贵妃的事儿,明诚帝回京之后就便下旨让其余的妃嫔去翠岭庵斋戒祈福。
故而这会儿无一宫妃赶来,谢霖带着王妃和太子赶到的时候,德公公正送两位太医出门,三人凑头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眼见的德公公红了眼圈。
他提着自己的袖子按了按眼角,陡然看到谢霖太子等人朝着这边走来,他赶忙应了上来。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王爷王妃,陛下已经等几位多时了,请随奴才来吧。”
话音音落下他在一侧快走一步带路,田卿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依旧,但那一双请冷冷的眸子里,他看到了一丝的不舍和紧张。
和谢霖接触了这么久,他嫌少在男人的脸上看到紧张的神色,而被抱在怀中,什么都不知道的谢暄也严肃的绷着一张小脸。
德公公推开了养心殿的门,却没有要进入的意思,谢霖和田卿迟疑了一下,二人抱着小太子刚进门,沉重的殿门缓缓关上。
躺在病床上的人好像知道是他们来了,虽未见到也为听到他们的声音,却在人靠近前先一步开了口。
“霖儿,大晋朕交于你了,你六皇弟朕也托付于你们夫夫二人,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霖儿你只管拿出这份圣旨,将事情推给朕就行,至于你六弟……看在朕的面子上,到时留他一命便罢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三人也已经到了龙榻前,田卿顺着明诚帝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不远处小几上摆着一卷圣旨。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对方将小太子放在榻前的绣墩上,便冷冷淡淡的看着虚弱至极的明诚帝。
显然没有现有去查看那份圣旨的意思,但他却心里像是猫爪似的,好奇那个圣旨上到底写着什么。
于是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人,见他们二人都不介意他靠近圣旨,便伸手拿起圣旨缓缓展开。
随着黄绢展开,田卿看着圣旨上的内容瞪大了眼睛,神色里满是不敢置信的转向明诚帝。
“空白的圣旨?”
说是空白的,其实上面有明诚帝的署名和印信,甚至还贴心的加盖了玉玺。
至于内容是什么,到时候便也由着谢霖自己书写,看着明诚帝脸上强撑出来的笑容,又看看谢霖平淡无奇的神色,好像这圣旨上出现的内容他早已心知肚明。
谢霖出奇平静的看着脸色越发苍白的老人。
“您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夫子二人对视一了一眼,房间里彻底的静默下来,田卿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谢霖此刻平静的眼眸,突然就有些鼻头泛酸。
虽然没有什么交流,可他就是知道此刻的谢霖,绝没有表现出来这副平静冷淡,他好像越是着急伤心,神色变得越发的平淡冷情。
他上前和谢霖并肩而战,悄悄的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素来体温比他高的人,此刻的手却是冰冷一片,在触及到他指尖的一瞬间,男人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岸,急迫的一把握住了田卿的手,宛如一个溺水之人找到了一个可以救命的浮木。
躺在病床上的明诚帝沉吟好一会儿,突然叹息一声,“该叮嘱的都说了,唯有一事朕悔啊,记得和你母皇说,朕悔啊,若能重来丢了这个皇位又如何……”
老人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动了动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一滴悔恨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这一刻,田卿和谢霖都懂了那些未尽之语,房间里彻底没有了声响,谁也没有说话,躺在病床上的人好像陷入了回忆中,泪水不断的落下可是嘴角偶尔会突然上挑一下。
趴在床沿上的谢暄看着哭了的父亲,小脸有一时的哭闹和着急,他真的不会哄人,但看着人这样悄声的哭泣,他的心里又着急难受。
最后鼓起勇气,抬手帮这明诚帝抹去了眼角未落之泪。
这一个小小的无声举动,却引得屋子里三个大人同时看向谢暄,小家伙似乎察觉到周围人都在看他,有些紧张踌躇的收回了手。
明诚帝红着眼圈看着小儿子,“日后多听你皇兄的话,父皇……要远行了。”
“远行?是要去宫外吗?父皇可以带着儿臣一起吗?”
出过一次宫,小太子完全控制不住的对宫外充满好奇和向往。
这段时间明诚帝都在静养,全然不知今日他的两个儿子出宫的事儿,闻言明诚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苦笑一下,“不可以,这条路只能朕自己走,你……好好听你皇兄的话。”
肉眼可见的,明诚帝愈发的疲惫虚弱,说话的力气也在逐渐消失,田卿皱了皱眉看向守在地屏外的德公公。
“快去传太医!”
时时刻刻豆浆陛下放在心头的人,这会儿却抬手蹭了蹭眼角,冲着田卿微微摇头。
田卿不解还想要说什么,可握着他手的人却突然开口,“太子年岁小,儿臣先让人将他带出去吧。”
田卿感觉到对方捏了捏他的手,便也只好闭嘴不再多说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明诚帝已经虚弱到挣不开眼睛,他闭着眼摆了摆手,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们都回去吧,朕累了……”
声音几乎是气音,安静的房间里倒也不难听得清,田卿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男人,对方屹立不动,握着他的手却撒开了。
在田卿疑惑的目光中,谢霖轻声的解释着,“你带着太子先出去等等,我留下来陪陪父皇。”
这样的要求田卿又怎么会拒绝,他走过去牵起谢暄的手,“我们在外面等你。”
田卿领着有些逐渐明白过来的太子出了屋,一出门他看清了等在门口的人,内阁的大臣都在他的父亲也在。
整个太医院的人也都侯在外面,“陛下这次……”
张院判上前一步行礼,“回王妃,微臣等人都已经尽力了,为了让陛下能和王爷交托一些事儿,微臣等人给陛下用了足量的百年老参吊起一口气。”
经他这样一说,田卿明白了刚才德公公摇头的意思,原来他们都知道今夜是过不去了,虚不受补这个时候用足量的百年老参,如同喂陛下服毒没有什么两样。
这若没有陛下和德公公的首肯,定然没有人敢这样明着用药。
月如钩,高悬于半空之中,初冬的天空显得好像格外的晴朗,满天繁星犹如仙子随手洒下的一捧宝石。
望着浩瀚的夜空不知过去了多久,养心殿的房门突然别人推开,谢霖带着德公公走了出来。
“陛下,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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