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吴山石洞
石道昏暗,腐臭蔓延,傀儡的低吼充斥在耳边。
拂衣手里的烛火抖动了一瞬,她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长剑,握紧了剑柄。
这样的场景,两月以来已经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如今,终于要迈出这一步。
拂衣定了定心神,稳住手里的火折,迈开脚步,从枯黑的手臂间慢慢经过。
两侧的石牢相隔较远,两人走在正中,那些手臂无论如何用力,始终是碰不到拂衣身侧的。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衣角摆动,似是已被什么东西抓住。几次想要停下来察看,但终究还是强压下这份想法,迈步向前。
昏暗的长廊内晃着数不清的黑影,投在墙上,落在地上,好像无数咆哮的恶鬼从地狱涌出,疯狂地想要立时将人撕碎。
拂衣看着那些晃动的影子,耳边竟突然响起两个字——“闭眼”。
“闭上眼,我们离开。”
如潮的咆哮中那道声音仍然坚定又清晰。
拂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神色已然变得更加坚定。
恶鬼般的黑影渐渐退开,一道寒光划破黑暗,她看到一袭青衫手执长剑站在前面,利落地撕开那些黑气,为她指出了一条路。
那个人——是她自己。
一如这两个月以来的数次梦境,她一遍遍地执剑从这道长廊中走过。
直到此时,终于能做到。
眼看将要走到尽头,拂衣突然脚步一顿。
低头一看,这次却不是错觉,而是真真切切地被抓住了衣角。
可是想象中的撕扯并没有出现,那只手只是拽住了她的衣角,似乎只为让她停下。
拂衣转身对上那双眼睛,愣了一瞬。
不同于其他的傀儡,眼前的这具身体,或者说,这个人,只有右眼中蔓延着黑气,而左眼,此刻正发出微弱的红光。
那抹光亮正牢牢地锁住拂衣的视线,让她迈不开脚步。
“师姐?”
实沈突然停步,转身看向拂衣,神色有些担忧,“怎么了?”
拂衣回神,摇摇头,“没事。”顿了片刻,问道:“这些傀儡会有不受药物控制的时候吗?”
实沈解释道:“最初的时候,十次用药大概只有一次见效,现在已经好多了。每次不受控制的时候,就该重新配药了。”
借着烛火,拂衣看着他的神色,缓缓问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到这里来了吗?”
实沈的身形一僵,没有说话。
为何要这么问?师姐,是在怪我吗?
数年朝夕相处,我却从未向师姐袒露此事,隐瞒至今,她是生气的对吧?
满心的担忧不住放大,却在听到拂衣的下一句话时心陡然一沉。
“不害怕吗?”
拂衣朝他走近一步,缓缓说道:“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第一次见到这些傀儡大概会有些害怕吧。”
实沈抬眼,看着那道身影朝自己慢慢走近,回想起当年第一次到鹿吴山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只是站在洞口听着四处回荡的低吼便已经吓得一动不动了。
但他始终忍着没掉一滴眼泪,也没有喊出一声。
他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只有他独自一人从石洞中完好无损地走出,才真正地教他武功。
“拂衣十岁那年,便已经亲历过清虚,还能在那冰天雪地里独自一人活下来。你今日若能走出,才算作是她的师弟。”
年仅九岁的实沈站在洞口,握着那柄和他差不多高的长剑,回想起那个煮面的身形,生出一股莫名的好胜心和勇气。
苏寻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外衣都已被撕碎了几道口子,虽不知他是如何走出的,但从那日起,天水境才算真的多了一个新弟子。
实沈从过往中回神,两人已经快要走到石道尽头。
那尽头是一件密室,实沈来此便是要按照师父的命令将东西放到屋中,至于屋内有些什么,他并不知道。
实沈道:“师姐,我很快出来。”
拂衣站在石门前的一处井口旁朝他点点头。
蒸腾的热气自井口氤氲而出,有些模糊了拂衣的身形。
实沈又看了她一眼,才慢慢转身扳动墙上的机括。
咔哒一声,机括落下,石门缓缓打开,显出一张长长的石桌。
实沈迈步走近,从怀里拿出东西准备放下。
石墙遮挡了他的视线,在此处完全瞧不见拂衣的身形。
他正要转身走出,只听扑通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心下一惊,慌忙奔出。
井口旁的那道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氤氲的水汽抖动了一瞬。
“师姐!”
实沈奔到井口,向下望去,果然瞥见一抹青色的衣角。
他一手撑在井边,立时便要跟着跳下去,但洞内清晰的嚎叫又将他拉回。
师父的嘱托犹在耳边,他还需回去复命。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水井?
温暖的水汽蒸腾在他的脸上,实沈猛然惊醒。
是滂水!
地下河流相连,这处水井正可通到滂水。
师姐并非跳井寻死,而是要借地下水路脱身逃走。
他快步奔到洞口,“召集附近暗卫,沿滂水寻找拂衣师姐,她穿一身青色衣服,背着一柄白色长剑。”顿了片刻,“还有,剑穗断了半截。”
“是。”那人当下领命去办。
“山上的暗卫留在此处,加紧戒备。”
飞鸽传书,告知师父情况后,实沈也匆忙下山。
他并未注意到,那只信鸽在他走后绕了个圈子,飞进了后山的密林之中。
井底
拂衣“扑通”入水之后,沿着水流游不多时,就看到熟悉的五颜六色的鱼群。
果然没错。
她随师父上山那天见到井中升腾上的热气,便觉得十分熟悉。半夜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总觉得在何处见过。
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一事:小孩的哭声——蛊雕。
当时和谢与灵一起在河里发现的那处石壁后,就是一处温泉水。
若猜测没错,沿着那口井就能离开鹿吴山。
就算此路不通,最坏的结果是就是被师父关起来,再封住内力。
她清楚师父的执着,也理解那些自愿变成傀儡的人,但这是他们的做法,拂衣心底总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件事是自己想要做的吗?
控制傀儡的办法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既然师娘是百药谷谷主的女儿,为什么师父提起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
难道百药谷也赞成此事吗?
那为什么天水境和百药谷多年来没有来往?
这些疑问师父不愿解答,那就只能靠自己来找到答案了。
她不清楚重开清虚是否是自己的命运,但眼下的出逃一定是。
沿着水流游了将近半个时辰,前面突然变黑。拂衣心下疑惑,游近一看,原来是已经到了那堵石墙。
她使劲推了推,纹丝不动。
又抬手摸了摸石墙四周窄窄的缝隙,触手光滑,应该是多年来水流冲刷的缘故。
她突然想起梅笑寒说过,小孩的哭声是傍晚才开始有,正是水流变大的时候,眼看身旁的河水流速渐渐变快,应该就快要日落了,到时借助水流冲开这堵石墙希望更大些。
在此之前还得想办法先松动这块大石。
拂衣用剑撬了撬石块的底部,虽然没有半分动静,但却发现周围的泥土很是松软。她用剑鞘一点点拨开周围的泥土,巨石的底部渐渐露出,越往下石头越窄,最后就像一柄匕首状地插在土里,支撑着上面的这堵石墙。
拂衣搬开底部周围的石块,眼前的石墙终于有所松动,而此时河水流速已经越来越快,她加快速度清理了巨石的四周,留出足够的空隙让水流通过。
翻滚的巨浪逐渐靠近,拂衣贴在石壁一侧,水浪涌过,那石墙来回晃动了几下,却始终留在原地。
拂衣心道:看来只靠水流还不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她当下慢慢运劲于臂,站在大石面前,感受着身后的滚滚而来的河水,就是现在!
在水浪怕打在背上的那一刻,拂衣双手猛地拍出,将身体感受到的水流冲击和自身的内力一齐送出,石块受到多股力量的撞击,“嘭”的一声,向前冲出。
河水奔涌而出,拂衣顺着流水被冲出洞口。
急速奔涌的河水裹挟那道青色的身影,周围不断有石块泥屑扑面而来,拂衣忙抓住一旁石壁上凸起的石块,将整个身体贴在上面,过了一会儿,水势渐渐变小,周围“小孩的哭声”也已消失。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蛊雕,但此处的食人猛兽就此消失不见了。
拂衣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忍不住想起上次和谢与灵同行的场景,一别数月,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定了定神,顺着河流向下游去,不多时就到了那处洞口。刚才虽然并没被乱石击中,但气息还是有些不稳,在洞口调息运气片刻,感觉内力运行并无窒滞,才沿着石道向南走去。
拂衣十分清楚,虽说跳井逃跑是出其不意,但也拖延不了太长时间,实沈在鹿吴山已经多年,对周围地势的了解应远胜于她,地下暗河相连这样的事,他应当很快就能反应过来,所以一路上始终小心留意周围的动静。
一连走了几个时辰,倒也平安无事。算算时辰,大概已经是子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石道已至尽头。
拂衣探头向外望去,一片漆黑,四野寂静。
她奔出洞口,正准备提气跃上崖边,突然想起一事,捡起一块石头,朝斜上方扔过去,接着隐身在洞内。
上方崖边,十余人隐于暗处,忽听得一道破空声响起,不待看清人影,纷纷拔剑奔出。
“谁!”
“什么人?”
“下去看看!”
几人执剑缓缓靠近崖边,正准备探头向下张望,突然间一道白光闪过,凛冽的剑气带着逼人的寒意陡然逼至跟前。
几人一边还剑相护,一边向后撤开。
待得在丈余处站定,昏暗的天色下,只见一女子身着青衣,执剑而立,摇晃的剑穗还断了半截。
和实沈交代的拂衣师姐一模一样。
还未来得及点燃烟花传出信号,就见拂衣挺剑直进,倏忽间已刺出十余剑,骤然逼近。
当下扔出烟花弹,立即横剑还招。
这些人身手虽然不错,但拂衣尚能应对,本来半柱香内定能脱身,可是越交起手来,却越是觉得奇怪。
从剑招来看,他们分明用的也是天水剑法。
虽说从未在天水境见过这些人,但既然剑出同门,想来还是不要下杀手为好。
心念及此,却见一人身形不稳,直直撞向她的剑尖。
拂衣手腕一转,用剑刃平拍在那人肩头,一掌挥出,将其逼退。
那人踉跄几步后终于站稳,说道:“多谢师姐手下留情。”
拂衣手中剑一滞,其余人也已收剑站定,围在她四周。
师姐?
我自入门只有实沈一个师弟,何时多出了这么多素未谋面的同门?
正疑惑间,就听一人说道:“拂衣师姐,我们奉命在此抓……等你。”
拂衣瞧着他方才打量的神情,念头一转,已然猜到了大概。
当下收剑入鞘,说道:“原来你们也是在此处抓拂衣师姐的。”
见那人有些疑惑,走到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我也是,她人呢?”
周围的人满头雾水,他们虽参与鹿吴山一事,但并非天水境弟子,只是身手一般,空闲里学了几招天水剑法。
而方才之所以会称呼拂衣师姐,却是实沈叮嘱过的,用意为何,这些人就不得而知了。
拂衣终日在门内练功,很少下山,因此这些人也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那名年轻弟子骚骚头,“什么?你不是?”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打扮,分明和实沈交代的一模一样。
看他将信将疑,拂衣趁热打铁,“看我有些像是吧,实沈师兄说了,这是混淆视听,让我假扮成拂衣师姐的样子,她就会放松警惕,岂不是更好抓到了?他还说,让你们称呼拂衣为师姐,对不对?”
周围十几人一起点点头。
拂衣道:“你们可知为何?”
眼见众人一起摇了摇头,才道:“如此一来,拂衣师姐顾念同门之情必然不会出手太狠,咱们就可趁机拖延时间,撑到其他人赶来了。对不对?”
一群人慢悠悠地点点头,觉得有些道理,还想再问几句。
拂衣却不给他们插话的机会,揽着一人的肩膀,“我如果就是叶拂衣的话,早就逃跑了,哪还能在这说这些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人慢慢靠近拴在树上的那匹马,身后一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终两手一摊,一起跟上。
拂衣摸了摸树下的那匹马,点了点头,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躬身道:“我叫周原。师姐怎么称呼?”
拂衣站直身子,抖抖衣袖,笑了笑。
“我吗?我叫——叶拂衣。”
唰地拔剑在手,砍断马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马,多谢!”
周原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迅速远去的背影,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
“被骗了,快追!”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自北而来,正是看到信号赶来的实沈。
他一边下马一边问道:“拂衣师姐呢?”
周原指了指拂衣身影消失的方向,有些心虚。
实沈顺着方向朝前望去,一片漆黑,早已不见人影。
他看了眼周原,只道:“有什么事之后再说,现在快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