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交到周京煦手上，接着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还不等他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停尸房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张茂急匆匆的出来，把停尸房的门锁好，又再三和门口的门卫确认了下，才伸手招了路边的一辆黄包车走。
周京煦看黄包车走远，嘱咐了小厮一句，
“阿二，你在这边帮我们看着。”
说完，和楚胜男对视了下，两人起身看了眼附近才朝着停尸房走过去。
因为侦探社要查案，所以经常出入停尸房，门口的门卫看见他们也并不稀奇，甚至还和周京煦打招呼。
“周少爷，这么晚又查案子啊？”
周京煦轻松的回应，“是啊，你这么晚看门辛苦了。”
门卫刚来不久，看着还很年轻，一股子傻劲，被周京煦这么一夸，顿时腼腆的笑了。
“我这是本职工作，没有你们查案辛苦。”
他看着周京煦走远的背影，心里满是崇拜，有这么好的家世，还这么平易近人，从不端架子，这么晚了还自己亲自出马查案。
停尸房的门被锁上，用的是国外特制的锁，必须专门的钥匙才能打开，这一把钥匙随时挂在张茂身上，另外一把，现在在周京煦手上。
楚胜男手上拎着个包裹，不时伸头四处张望，帮他把风。
周京煦把钥匙插入锁孔，向右拧动，咔哒一声，锁打开，两人又四处看了下这才推门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沈老板的尸体放在最里面一间。”
楚胜男长话短说，这两天天天蹲在这，也打听了不少，虽然进不去，但是具体位置她好歹是问出来了。
两人都知道时间紧迫，也不废话，加快脚步往最里面一间去。
沈祥平的尸体盖着一层布，放在尸床上。
楚胜男把包裹放在一边，对着沈祥平说了句，
“打扰了。”
这是老仵作教她的，算是他们这一行的行话，每次楚胜男验尸时都会说这么一句。
她把包裹打开，里面零零散散装着解剖刀，手术剪，开口器，阶段性刀……她紧接着从口袋里拿出口罩和手套，都准备齐全后，把沈祥平身上盖着的白布掀开。
周京煦也看过去，待两人看清尸体的状况后，同时倒吸了口凉气。
外面都在传，沪善盐号的沈老板死状即为凄惨，就连当晚出警的警察看见都心生不忍。眼下他们亲眼所见，才知道谣言所传非虚。
只见沈祥平的脸上，身上被划了上百道伤痕，交错分布，皮肉翻飞，右手大拇指手指被齐根斩断，手指上的指甲也全部被扯断，两个手掌心和脚掌中间被利刃穿透，留下四个空洞的窟窿，掰开嘴巴，口腔里有一些纤维组织，舌头被咬破了，应该是怕他咬舌自尽往嘴里塞了布。
谁都想不到的结果，影响上海滩的大人物死前竟这么凄惨，竟然是被这么残忍的酷刑活生生折磨至死，被谁折磨的？为什么沈家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
难怪不让验尸，难怪上面一直压着要去给结果，恐怕就连当晚出警的也已经封口，或许往更糟糕处去想，已经被灭口了。
这绝不是一桩简单的案件！
楚胜男做完尸检，拿出一个小型的相机，对着尸体拍了几张照，两人皆不忍心再看下去，把白布合上，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收拾好东西匆忙离开。
两人出来时脸色极为难看，就连步伐都稍显沉重。
看门的门卫看见他们出来，又热情的打招呼，
“周少爷，这么快就出来了。”
周京煦没什么心情，只草草点头算是回答。徒留门卫在那一头雾水的，不知道什么情况。
阿二看自家少爷出来了，紧张着的心终于放下，忙跑过去接应。
眼见周京煦和楚胜男都没说话，气氛很压抑，阿二只好蒙头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
离停尸房一段距离之后，周京煦才停下，把钥匙拿出来交给阿二，阿二点头，周京煦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尽快去。
阿二接过钥匙，往隔壁路口跑走了。
突然，周京煦猛的回头，快速朝刚才过来的路口走过去，楚胜男拎着包裹看他这样心也一紧，跟着过去。
“怎么了？”
周京煦看着四下空旷的街道，根本没办法藏人，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没什么，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楚胜男听他这么说，也四处看了看，什么人都没看到，只有穿堂风飕飕刮过的声音。
“别疑神疑鬼了，听错了吧。”
周京煦眼神却死死盯着不远处一个角落，刚想走过去一探究竟，就被楚胜男一把抓住。
“赶紧走吧，这大冷天的，谁没事出来瞎逛啊，都说了是你做贼心虚看错了。”
周京煦只好收回视线，随着楚胜男离开。
沈沛荌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看见他们走远，直至再也看不见，浑身脱力一般坐在地上。她躲在角落里一个堆满了竹杆子的地方，不走近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好险，刚才就差一点，就差一点那个男人就要走过来了。
她来停尸房这边也是想打听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结果刚来就看见不远处坐着的一男一女，男的周身气质很冷冽正气，目测个子很高，但隔得远长相看的很模糊。女的则很利落飒爽，两人对向而坐。
她循着那个男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和她一样也在盯着停尸房。她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于是她找了个位置一直盯着他们。
不一会又跑过来一个十多岁的小伙子往坐着的男人那递过去一个东西，隔得远，她只能模糊的辨认是一把钥匙。当张茂出来时，她看着那一男一女往停尸房过去时，那个小伙子还在那坐着，左顾右盼的，直觉告诉她，他们的目的和她一样。
没过一会就看见那一男一女出来了，但是两个人脸色很难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沈沛荌的心瞬间被捏紧，像被灌满水的棉布一般，喘不上气来。
她一路小心的跟着这三个人，但他们一直没交流。走了一段路，突然那个男的停下把手上的钥匙交给那个小伙子，紧接着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
沈沛荌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还算镇定，没有慌不择路的拔腿就跑，而是先观察了下四周，才发现角落的那个位置。她心里是带着一点赌的成分，索性她赌赢了，没被发现。
她从地上起来，慢慢往静南路方向走去，因为心里一直在想着事情，丝毫没发现刚刚路口拐角的巷子里，周京煦和楚胜男从里面走出来。
“会不会是你多想了，那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能干什么？”
周京煦眼神紧紧盯着沈沛荌离开的背影，反问道，
“这大晚上的，又这么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又长这么好看，独自一人在街上干嘛？迷路了？”
“你可别被别人外表给欺骗了。有些女孩外表看着柔弱，但做起事来心狠手辣的。”
楚胜男真的是服了周京煦的警觉度，都走了一半了非要拐回来，说是那个角落肯定有人。她心里翻着白眼，没办法，跟着他一块，两人躲在巷子里没出来，果然就看见那个角落走出来一个女孩。
长得很是柔弱，我见犹怜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一样。偏偏周京煦疑神疑鬼，觉得这女孩肯定是过来跟踪迷惑他们的。
两人意见不合，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一路上都不再说话，前后脚的进了侦探社。
沈沛荌回到苏家，苏棠还没睡，听见动静披上衣服就出来了。她见沈沛荌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一直担心着，根本睡不着。
沈沛荌看她出来，走上去扶她，让她进去屋里。
“苏姨，怎么还不睡，外面冷，别出来了。”
屋子里有个炭火盆，一直在烧着，很暖和。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路上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早点睡吧。”
苏棠躺回床上，眼神担忧的看着她，
“我听说，明天沈老板就要出殡了，你，你到时候去送送吧。”
沈沛荌沉默的没有说话。
苏棠叹了口气，这孩子是真可怜，自己父亲出殡，她都不能去看最后一眼，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是灵堂设在家里，你父亲生前就是个善良的人，这上海受过他恩惠的人数不胜数，明天也会有很多老百姓会去门口送别吊唁，你跟着去吧，远远的看一眼送一送也好。”
沈沛荌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您费心了。”
看着苏棠睡下之后，她轻声把门关上，才从屋里出来。
院子里的月亮很亮，照在地上，像是撒了一层银霜，整个院子亮堂堂的。院子里有一颗树，因为是冬天，枝桠光秃秃的，分不清是什么品种。
她也不嫌冷，从里屋搬了把椅子出来，静静的坐在院子里，静静的回忆起那些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一夜没睡，今天是她父亲出殡的日子，她作为唯一的女儿，此刻却只能跟着那些前来吊唁的人群一样守在门口。
她淹没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抬眼看着面前的沈家大门，仿佛不认识一般，没有了父亲的沈家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沈家大门上已经被前来吊唁的人绑了很多白色的花，门口地上摆着很多白色的菊花，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但都即有默契一般很安静，没有人吵闹，很有秩序的排着队默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沉痛，隐约有一些哭声传出来。
沈沛荌听着这些哭声，只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她的眼眶很红，眼泪死死的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不肯流下来。
突然，她感觉有一道视线往她这边扫过，然后停下。
定格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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