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依然是熟悉的蛞蝓列车,熟悉的方头机器人,以及熟悉的颜文字鄙视。
他甚至在随身循环播放一首很复古的音乐。
“别人的姓名是框金又包银。”
“阮的姓名不值钱。”①
“……”
虽然听不太出是哪里的方言,但好讽刺的歌词,好犀利的现实。
方头机器人的屏幕上转换出一个讥笑的表情,冰冷的扫过了庄宴的车票,机械的声音从头顶的风扇传出:“尊敬的乘客,这首《金包银》送给你,希望您喜欢。”
喜欢?
这机器人嘴真毒,跟抹了老鼠药一样。
至于这么歧视人吗?庄宴从方头乘务员手里揪回车票后扭头就往里面走,然而过了几分钟他发现,这个乘务员只是单纯的歧视每一个半机器人,他热情的给每个组合怪都播放了这首歌,持续循环,魔音贯耳。
“这乘务员可真有个性。”一个女孩的声音从旁边的座椅飘来。
庄宴歪头翻了个白眼,对她的评价很不赞同,“搞种族歧视算什么有个性。”
那个女孩画着前卫张狂的妆容,绿色的眼妆闪着镭射一般的光泽,爬在她的大眼睛上,头发被精致的编成一条条。
衣服是五颜六色的破洞款式,很时髦。
庄宴看着她那张涂着黑色闪片的嘴张张合合,点评这辆列车和列车上的乘务员。
他想,相比那个大头机器人,还是这姑娘比较有个性。
“诶?你从哪里下车?”女孩皱了皱眉,眼皮上的闪粉簌簌飞起。
“方块区。”
“这么巧!”她扯着脸皮做了一个夸张的惊喜表情,看起来有点惊悚。
巧什么,方块区大了去了,站点数不胜数。
庄宴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两眼一闭准备补觉,双臂的疼痛还是挺折磨人的,他接连换了几个姿势都觉得难以入眠。
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被旁边的人推到垂下的手中。
“你靠着我的包睡吧,我把里面掏空了,比较软,你能舒服一点。”
此刻庄宴才终于正眼瞧了一下这个女孩,虽然妆重的面目全非,但仔细看以后也能发现浓妆之下是清秀标致的五官。
还挺好心。
“你是方块区的人?”他问。
那姑娘摇摇头,“不是哦。”
不是方块区的人去那里干什么,这种好心人在方块区只会被吞的骨头都不剩。
庄宴将那个柔软的包垫到了肩胛骨的位置,能够缓冲列车摇晃带来的撞击,减轻他的疼痛。
他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好心提醒:“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别去方块区了。那边……”
“挺乱的。”
她这样的小姑娘去了,只会被剥皮抽筋,拆吞入腹。
方块区每天都在发生这种惨剧,而且没人管,也没人制止。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在那边,就是一盘儿菜。
“谢谢提醒哈,不过我确实有点事非去一趟不可。”女生摆摆手,刻意剃断的眉毛高高扬起,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话已至此,庄宴也不再多说,各人有各命,建议已经给出去了,对方不听,那也没办法了。
面前一个老太太步履蹒跚,想要找一个空座,列车猛的急刹了一下,眼看着这老太太就要摔倒在地,那女孩一个箭步蹿起,将老人稳稳扶住。
“奶奶,你坐这边吧。”她将人搀扶到座位上,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可惜大胆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没那么友善。
那老太太没想到这年头竟然还有让座的傻子,她也没道谢,拂开女孩的手后心安理得的坐在了那儿,伪装成了一座雕塑,直到几站后走下车。
目送这个老人走下车,庄宴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你给她让座干什么,她不会领你的情的。”
越接近方块区,民众的素质就越低,他们相较其他区的人来说,更加自私,更加恶劣。
无利不图,无恶不作。
这边没有绝对的好人。
那个女孩倒是心态蛮好的,她坐回了庄宴身边,满不在乎的说:“看她挺可怜的,就帮帮她。”
帮?这女孩儿真是个稀奇物种,庄宴想,去了方块区一定会被坑死。
蛞蝓列车说快不快,说慢也还好,临到下车时,透过蛞蝓透明的窗户,庄宴睁眼看到昏黄的光线渐渐西沉,方块区是没有太阳的,它只能透过密集的高楼和厚重潮湿的灰尘后展露一丝橙色。
混乱、灰暗、失控,这才是他的家,风车区的两天,就像一场幻梦。
那个女孩还没有下车,看到他醒了,她还笑了笑,一脸天真的样子。
蛞蝓的惨叫随着身体停下滑动而愈发尖锐。庄宴将身后的包递给那个女生,却发现她也要下车。
好吧,他收回之前那句话,确实挺巧的。
站在杂乱的站台上,周遭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挤上车,方头乘车员被乘客举过头顶,发出了和蛞蝓一样的尖叫。
庄宴看着低头乱撞的女生,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人拉倒了自己身边,护着她出了车站。
这么莽撞,活过今天都难。
车站门口没人看管,他从门卫的桌子上拿了一只笔,又撕了一小块登记表的纸,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全都写在了上面。
然后递给了那个女孩。
“庄——宴?76巷133号楼?”女生捏着那张小纸,一字一句的将上面的东西读了出来。
庄宴点了点头,“如果你遇上了小麻烦,可以来这个地方找我,我或许可以帮忙。”
“算是对你借我包的答谢。”
思考了一下,他又补充:“如果是大麻烦,就别来了,你就是来找我,我也无能为力。”
他是个胆小的人,这么多年能在方块区安然存活,很大一部分归功于他的小心谨慎。
那个女孩将纸小心翼翼的放进包里的夹层中,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庄宴的手掌。
“我叫况思荣,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玩的。”
说罢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了。
庄宴看着她高挑纤细的背影,只觉得够呛能再见面了。
拐回那条熟悉的巷子里时,脏水横流的道路让他觉得恍如隔世。在风车区那种干净的地方呆了几天,他居然有些不适应这种环境了。
卖油条和药剂的店铺都没开门,大保健的灯牌猩红,只有花姐坐在门口喝茶,路过她时,庄宴往杯子里瞥了一眼,全是漆黑的茶末,还能品的啧啧有味,真是不容易。
一路沿着滑梯爬回家里,开窗的时候还被隔壁大保健老板呵斥了几声,他连连道歉,一张谄媚的笑脸把那个壮汉恶心了回去。
刚组装的手臂用来爬滑梯还是有些勉强,如果不是窗户旁刚好有一条楼上热风机垂下的水管,他就要坠下去了。
家里还是那副阴郁霉湿的样子,含羞草蔫头耷脑的合着,看起来就快死翘翘,庄宴顾不上胳膊的酸疼,去厨房接了一小杯水倒进了花盆中。
水很浑浊,平时他都是过滤后才用来浇花,但今天有点顾不上了。
做完这些事的庄宴躺在床上,冰凉刺骨的感觉让他手臂的接口有些痛痒,他打开床边的储备机,暗淡的光影被投射到墙上,好友申请的消息弹到了眼前。
“喵喵请求通过好友。”
猫猫头像疯狂振动着,弹窗一个接一个叠摞起来,贴到了庄宴的脸上。
这家伙,这么着急。
他轻点了一下通过的按键,几百个弹窗刹那间烟消云散,只留下墙上的投影。
对面的消息接踵而来。
“到家了吗?”
“胳膊怎么样,有没有很不舒服的地方?”
“今天你走,忘了给你拿点食物,你家里有吃的吗?”
……
这人……
在网上话好多,和刚开始认识他时一点也不一样。
庄宴想起来那个收钱都收的惜字如金的机械师,又看看投影中的消息框,感觉有点分裂。
9568:“到家了,胳膊还好,有吃的。”
他刚刚已经看到水渠里的苔藓,很新鲜,挖回来洗一洗烤一烤,充饥还是没问题的。
对面没有再回消息,可能是在忙,也可能是不想回复了。
庄宴将信息天堂退出来,登上了招聘软件,筛选掉限制种族、学历和地区的要求后,在剩余的所有招聘页面填上了自己的信息。
一共24家工厂,等全部填完后,投影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了23:20。
机械师那边依然没有发消息。
储备机被咔哒一声按灭,庄宴扯过一边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勉强驱散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还是喜欢有阳光的地方。
……
风车区,机械师家。
投影上的消息依然闪动着,扶光坐在一楼的沙发上,面前是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看着这个坑货,扶光心想他没去找麻烦,这家伙居然自己找过来了。
楚豫进他家跟回自己家一样,还把喵喵捞到怀里蹂躏,喵喵讨厌这个硬邦邦的机器人,一个劲儿的往出拱,刚跑出去半只就又被搂了回来。
扶光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在怦怦乱跳,眼睛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逃避着合上,“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和那个小组合怪发展的怎么样啊。”楚豫理所当然的说。
说起这个扶光就来气,这家伙正经的没有,馊主意一堆。
看着脸色不好看的扶光,楚豫几乎是惊奇的跳到他的面前,喵喵受惊扑到了主人的怀里,安静不动了。
楚豫:“你不会没拿下吧?”
扶光对他翻了个白眼。
“不应该啊。”他沉思了一下,“现在不都流行看对了眼就在一起吗,以你的相貌,他怎么可能没看上呢?”
“我想和他发展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种。”
不是想的那种……
那是哪种?不会吧……
楚豫的眼神更惊奇了,“你不会真想和他搞对象吧?”
这个吊儿郎当的机械师,居然这么纯情认真的想和一个人发展那种正儿八经的恋人关系?
扶光没理他。
“为什么啊,就维持个情人关系不好吗?”
机器人理解高兴,理解悲伤,但更加深刻的感情他们无法意会。扶光睁开了那双闪着熠熠光辉的眼睛,“因为他好看,我对他一见钟情了,我要他名义和实际上都属于我。”
得了,楚豫扯出一个假笑,还是见色起意。
颜控这个问题,都要怪机械师那个老师,天天做木偶,丑的就销毁掉,立志要做出最漂亮的木偶,长此以往,连少年时期的扶光也被这种心理感染。
而那个庄宴,长的跟画儿一样,也难怪扶光会喜欢。
难得啊,楚豫说:“难得你在25岁铁树开花,以前看你对那些长的好看还投怀送抱的都不感兴趣,还以为你是缺心眼呢。”
感情是因为那些人的脸没达到这家伙的要求啊。
扶光也知道自己是见色起意,这对于一段感情来说是非常肤浅的,仅凭借一点容貌带来的好感就选择发展一段感情,而非日久见人心后水到渠成,无疑是草率的决定。
可那又怎么样,先把人握在手里,再去培养感情也可以。
他本来就是个人渣,况且这种也不算玩弄他人感情,他非常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毕竟,小组合怪对自己,并不是无动于衷。
注:①引用经典闽南语歌曲《金包银》歌词,原唱蔡秋凤。
非常好听的一首歌,推荐推荐[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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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敲门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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