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昭想赌，直接用火焰围住了所有人。但美人相镇住火焰，将其与记梦隔开。
黄金树上，一节金枝缠绕着枝干，对其喃喃低语。
“不行……我得碰到牠。”
齐勋抬剑，一个冲刺直接朝美人相砍去，试图伤到本体。但雾气聚集迅速，完全没给他时间。
金枝缠上美人相的躯体，化作尖刺袭向齐勋。
“别做无用功，只要还有一节金枝在，我就能救活牠。”
这是实话。
齐勋躲闪不及，鲜血自手臂流下，成了滋润记梦的养料。
另一位美人相拦在陈旭面前阻止牠，却没有进攻。“抱歉，明王大人……”
“我本来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存在……记梦，如果是你在操控美人相的话，你就睁大眼睛看清楚！”
陈旭控制碎刃切碎美人相的身躯，露出内里操控牠的金枝。
“你记忆中的美人相跟牠，区别有多大！”
记梦其实比谁都清楚，那只陪伴着自己的狐狸和如今的美人相不可能是同一生灵。
在牠眼里，美人相应该是可爱的，因为牠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
但牠恨人类。牠恨人类害死了明王，牠恨人类毁了牠的一切……
牠要把人类全都吃掉，让根系蔓延之处无人生还！
如果不是人类，牠的小狐狸也不用死……
“那又如何？明王，看看这些贪得无厌的人类，是他们害了你，毁了我的美梦！”
黄金树的枝干狰狞地生长，汲取尽土地养分，显出人形。
“我要人类死……你为何要来阻拦我们？！”
从一开始就错了……从最开始就错了。
寰尘笼罩住所有人，于雾气弥漫中勾勒出梦境泡影。无日月更替的结界恰似千百年前的蓬山，留下一段美梦，令人回味。
可曾经给予世人美梦的黄金树永远失去了牠的美梦，只能终日被噩梦折磨。
“我自欺欺人又如何？你们言之凿凿，说我不明白……如果不是人类自己的贪欲，他们也不会与凌芒大人契约，更不会自寻死路！”
究竟是什么，让起初如此痛恨人类的记梦一心求死？他们无从得知，但他们知道，现在不专心，就会失去机会。
金枝缠出琵琶形，生于美人怀中。拨弦无声，却有金粉飞散。金粉放出光芒，阻碍三人的视线。
陈旭反应快，振翅将金粉吹至边界，转身要去帮助齐勋，却被金枝缠住了手。
“明王大人……”
明王？牠的确诞生于那个高洁的魂魄，但牠不是明王。牠是最不着调的仙家老爷，是追求自由的飞鸟。
碎刃飞回，刺入金枝。“还在装什么，自我对话的把戏很好玩吗？一边骂人一边又装作很尊敬……说得好像凌芒是什么圣人一样，看清楚你追随的鬼仙是个怎样的混蛋！”
是昭趁机想要绕过美人相，被金枝拦下，险些被穿了身子。
“不能……过去。”
血肉重新塑形，洁白面具沾染上发臭的血液随着美人相扭曲的四肢回归于身体。
“徒劳无功，只要我能带走一段枝节，记梦就能一直活下去。”
所以他们必须让记梦自己放弃生命……既然某一刻的记梦产生过这种想法，那他们一定能让这来自千年前的记梦理解死亡。
简称，嘴遁。
齐勋没想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的弟兄被金枝缠绕，若不解决掉记梦，就会出现更多病人。
齐勋不愧于十大怪之名，以凡人之躯接下美人相的每一招，甚至占据上风，逐渐靠近黄金树。
陈旭操控碎刃扎入枝条，尝试控制美人相的行动，但仅能限制住短短几秒。
即便失去了百多年的记忆，记梦与美人相的配合仍是天衣无缝。
金枝开始攻击是昭，逼她解除术法。是昭一退再退，几乎就要踏出结界。
“你没见过人类的善意吗？！”
……
姜行给予牠糖葫芦，尉迟与记梦共赏乐声……这是谁的记忆？
美人相？
杨钰鑫摇起拨浪鼓，逗弄襁褓中的婴孩；马伯明携林琦共赏凉州余晖，执手天涯；宿辛南制烟花，于城郊绽放光彩；李辰轩伏案写下书信，向牠倾诉对爱人的思念；姜茂源于妻子坟前长跪不起，无泪也无声……
牠抬头，与自己扮演的美人相遥遥相望。
“那又如何？！它已经死了，它永远不会回来了！”
善意、恶意，牠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牠听的是狐狸转告给牠的故事，看的是狐狸眼中的美好。
牠从不在意这些美好，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牠只是想获得属于自己的美好……
须臾辉光，成了牠一辈子追求的美梦。
金枝将齐勋作为目标，随美人相的动作不断向他发起进攻。齐勋被迫后退，侧身翻越金枝，以剑刺向美人相。
盲蛇趁机钻入美人相体内，一口咬住了鳞片。眼看就要成功，金枝却拽出了盲蛇。
符纸飞来，金枝直接罩住美人相，拦下符纸。火焰借符纸触及到金枝，眼见就要烧尽美人相体内的金枝时，金枝迅速自断。
眼见无法取得进展，是昭只得尝试放手一搏，“帝君很快就会亲自来处理你们，现在收手还能减少罪责！”
“那就趁现在杀死更多的人！什么罪责，什么天罚，我通通不怕！”
记梦已经疯了……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是昭还想继续用符纸，可孩童的身体终究顶不住如此消耗，半跪在地。
陈旭见状赶忙后退，护在是昭身前，“各退一步，停止攻击，我们这就离开。”
“不能退！”
陈旭回头瞪了眼是昭，直接对着她吼道：“你是很强，但我们对付不了牠们，机会还会有……”
是昭起身，奋力一拳打在陈旭的腹部，“你不是很清楚为了杀死记梦耗费了多少条人命吗？”
又是一击，金枝刺向是昭，冲着心脏去。陈旭张开翅膀，硬生生拦下金枝。
鲜血流下，金枝狠厉地撕扯着伤口，折了仅剩的半边翅膀。
每一段金枝的失去，记梦都会遗忘一段记忆。牠现在记得的事情不多了，但此刻发生的一切也会成为记忆，供牠生长。
记梦试图借此困住陈旭，伸出数条金枝拽住牠的翅膀。
血液飞溅到是昭脸上，让她看清眼前鬼仙的魂魄。
可她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美人相趁机绕过齐勋，用金枝刺穿了是昭的身躯。
“是昭！”齐勋想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昭小小的身体被金枝贯穿，鲜血喷涌过后，她体内火焰以她的身躯为燃料，越烧越旺，烧尽了缠上她的金枝。
……
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自己破烂不堪的翅膀，一阵脆响后，牠折下了羽翼，扔入火中。
是昭死了。结界渐渐散去，雾气重新凝聚，这一回没人能救他们了。
陈旭看着火焰，命碎刃归于牠手。牠害怕凌芒，在鬼仙绝对的规则下，牠只能被对方控制。
“这就是，命运吗？”
陈旭夺过齐勋的剑，左手握住碎剑刺向美人相。
陈旭伤不了美人相，所以美人相只是站着不动就能防下进攻。
“你这是在做什么？”
记忆带给牠的自信，令牠在雾气中轻视两人的存在。
下一秒，陈旭闪身为齐勋让开身位。齐勋顶住剑柄，将这一击化成了他的攻击。碎刃嵌入金枝，盲蛇咬住鳞片。
这一招，美人相无解。
鳞片被扯出，这具身体彻底成为记梦的木偶。
齐勋握住鳞片，无法阻止雾气聚集而来，侧目看向陈旭地同时将鳞片抛起。陈旭接过鳞片，死死握在手中。
“去烧了记梦……”
陈旭回头看向火焰。是昭的身体被牠的羽翼盖住，看不出烧成了什么样。忆起多日共处，牠只无奈于自己的麻木。
鳞片蕴含的力量缠绕上陈旭的肩头，于牠耳畔高呼，“你们无论尝试多少次，记梦都能被我救活！”
没错，牠不害怕被烧。记梦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毫不畏惧。
即便失去了百年的记忆，那些新生的枝桠早已告诉牠被烧时的感受。
可为什么，那时的牠会感到前虽未有的欢悦？为什么这节最新的枝桠会不顾一切回到牠身边，只为告诉牠求死的意愿？
还有太多疑问，但只要忘记，就不需为此烦心。
但很可惜，牠不想放弃这里的所有记忆。
美人相重新拦住他们，而这一次，不再有伪装。
“想都别想！”
牠无法割舍的，是牠的诞生。
牠是明王停歇的梧桐树，因明王而化形。可牠的灵魂，来自于那只狐狸带来的故事。
记梦，记下的是那只狐狸的人间一梦。
牠是狐狸的家，是狐狸在蓬山唯一的归处……所以牠必须得活下去——这也是美人相执行的最高命令。
“你当真觉得，牠记着那段回忆吗？”
空灵的声音闯入记梦感知，可四下都寻不到声音的主人。
“多谢你的那一击，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是刚刚死掉的人类小孩！
“你是谁？！”
一瞬间，眼前无尽苍白。白发之仙立于前，融入苍白，却生有一双金眸，似洁白中的烈日，比一切都耀眼。
“你知道，如今的你为何会如此悲伤吗？”
那仙人的每一句话都打在记梦的魂魄上，诱导牠理解一切。
“你当真觉得，那个只想你活着的美人相，会在乎你带着什么记忆活着吗？”
……
金枝忽地停止了进攻，不再有任何动作。
“美人相……我求你，带走我的头颅。”
牠只想要一个答案。
“我们处于劣势，但放心，我们无穷无尽，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不对，牠不想听这个。
“我不能失去这段记忆，美人相，快救我！”
“我不认为现在我还能带走你的头颅，但我能救活你。”
……
牠一直在自欺欺人。
牠控制美人相依照牠的记忆去行动，与牠相依千年。美人相是那只狐狸用命求来的“职责”，所以牠的狐狸从未离开过。
可牠明明最清楚，那只狐狸已经回不来了。没有牠的操控，“狐狸”甚至无法活动。
牠大抵是明白了，自己为何一心求死。
在本该忘却的记忆中，牠看尽世间美好，第一次向美人相提出了死亡的请求，可换来的，是记忆被硬生生抹去。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这些是谁的记忆，是刚刚那个鬼仙告诉牠的吗？
无论怎样，牠想起来了。
牠的狐狸早就死了。
她伸手拥抱了那试图回归的枝蔓，最后一次操控“狐狸”回头看了牠一眼。
美人相的模样是由成镜术映射出来的，源自人们心中的美。
最后一次，“狐狸”摘下自己的面具，对记梦呲牙咧嘴笑了出来。
对，这才对……
“陈旭大人，带人类离开吧。”
陈旭和齐勋警惕地看着美人相走向火焰。他们看着，美人相伸手主动燃烧自己。
“走吧……”陈旭倒吸一口气，扔下鳞片，拽起齐勋就发动符纸离开了结界。
“没人能打扰我们了，过来，让我再抱抱你。”
燃烧着的美人相伸出手，迫不及待地奔向记梦的怀抱。
直到最后，牠也只能自欺欺人啊。
那一瞬间，所有金枝的光芒彻底散去。在失去最初的记忆后，牠放弃了所有的记忆。
并最后一次，执行了自己最初的职责。
……
姜行没想到会再次在梦中见到记梦。这一次的牠更为虚弱，脸上却总算带上了喜悦。
“姜行大人，把你手里的枝条还给我吧，然后再折一段走。”
这一夜，所有人都做了美梦。
我编织美梦，窥伺他们心中的美好，令众生不再恐惧。
魁相，记梦。
……
魂魄飘离，安乐海前，一人泛轻舟于海上，与另一鬼仙交谈。
“到了，你说牠该怎么罚？”那鬼仙移目看向舟上的鬼仙。
记梦有些愣，牠不知道这里是哪，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
“我怎么了吗？”
舟上鬼仙垂眸一笑，勾手示意牠们上舟。
“我想想……轮回海正好缺了点雅致，不如你就到那里任职吧，正好那有只千年前犯了错的家伙，孤零零在那待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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