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联,春联,最后两小时,最后两小时了!”
大年三十,临近中午,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肉眼能见的少了,菜市场里的肉摊菜摊上不用再排队,三三两两的,各个行色匆匆,买好出来就赶紧骑了车往家赶,准备过年饭。
衣服摊子上,赶趟过来给孩子买新年衣的也不再磨那块八毛的价了,掏出钱来拎过买好的衣服就走,顾若的春联摊子上也是这样。
过来买的人少了,还都急匆匆的,再听不进顾若介绍的话,拿到需要的东西就走。
顾若见着,有些急了,她先前点了点她摊子上剩的春联,福字,门贴,都还各有二十来对,这些今天不卖出去,就得压箱底剩到明年去了。
这批春联是她费了大力气,舍下五斤高粱酒,一条烟弄到的,因为是散户,拿货价还高,赚头少,要压上这么几十对货,她这一个多月的摆摊就和打零工差不多,白受一场风吹冷冻了。
眼见两边街上的店铺也有收拾关门意向,她嘴一张叫卖起来。
她之前也叫卖过,但都是在人多,边上也有人叫喊的时候,叫完就有人围过来,倒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街上空旷安静,她的声音一下变得突兀起来,读书人的腼腆不自在钻出了头,顾若耳根热起来,喊的时候也有点不敢直视前方看人了,只是尽快把春联全部卖出去的迫切让她声音越发清亮。
“春联,春联.......”
“多少钱一副,这里还有多少?”
“有两种,普通的一块二,洒金的贵一些,要两块三,门贴福字也是,剩得不多了,普通的还剩十来副,烫金的还有六副。”
眼前一道暗影,男人沉哑的问声响起,顾若脱口答道,又抬头看人,微微一愣。
“嗯,我都要了,麻烦都帮我包起来吧。”
身形高大的男人似乎没注意到顾若的愣神,他垂眼扫一眼铺着塑料薄膜的春联摊子,道。
“都,都要了?”顾若又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副春联门贴福字加起来并不便宜,可以买两三斤猪肉了,盘山村前些年的春联门贴都是由村里毛笔字最好的张老伯写的,大家拿几个鸡蛋去就行。
这两年张老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了,写字手也抖得厉害,不能再帮忙写了,大家才到集市上买,大都买普通的多,有些节省的人家连门贴福字都不一样,一副对联就是全部了。
她摆摊这么久,这样一次买几十副,门贴对联福字都要,还不挑一挑,直接包圆摊子的,她就没见过。
她不由又看了眼男人,高鼻梁,俊昳的眉眼,眉心一点小痔,皮肤比以前黑了些,不再是能和她比白的肤色,却少了那份吃不饱的瘦弱,肩宽了,身型更挺拔了,身上穿的是黑色毛衣,皮衣夹克,深蓝色牛仔裤,有点电视里男明星的样子,确实和村里人说的那样,洋气了。
刚才一照面她就认出他了,同村的孟添。
村里最近谈论他正热闹。
都说他这几年在沿海发了财,穿得洋气了,还用上了村里人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大哥大。
家里她妈赖桂枝每次说起他的时候,总会拿眼睛觑着她,说,人家初中毕业,如今都至少万元户了,不知道读书多有什么用。
都至少万元户了,总不会拿她开涮逗着玩吧?
顾若舔了添唇角:“是对联,门贴,福字全都要了?”
“对,都要了。”
孟添眼睛看着她,点了点头。
“家里堂伯,二叔他们让我帮忙带一份,他们两家屋多。”
“怎么了?不能买吗?这里有别人定下的?”
“能买!没有谁定下,都能买。”
顾若赶紧说,有人愿意把她这些春联全部买了去,她求之不得的事,管他买回去给谁家用呢,钱给到她就好。
“我给你包起来啊,很快!”
怕这到手的大单飞了,顾若麻利的收拾起摊子上的春联。
“要帮忙吗?”
孟添弯下身去帮忙,不过他手刚挨碰到春联纸,顾若便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不用,我很快就好,你刚才说这些是好几家的吧?那我给你把对联福字都分好,省得你拿回家还要分一遍。”
这么点儿活,哪里需要大主顾帮忙了,再是同村的,她也不能得寸进尺,能照顾她生意已经很好了。
“一共几家人啊?给分成几份比较好?如果不多的话大门上可以用烫金的,房间里面贴普通的。”
“六家人,分不分都没事。”
她声音轻快透着热情,和珠儿落玉盘一样,孟添手抚过她拦他时不注意碰到的手腕,慢慢站直身体,回了她。
“还是分下吧,弄这个也不麻烦,我都摆好的,比你拿回去自己弄更方便,六家人也正好分。”
顾若笑着又回了声,手上动作更快,没一会儿就整理好了一份放边上,孟添在边上看着她没再动。
今年冬天冷,三十了也不见太阳,雾蒙蒙裹着冰霜的天气,顾若天不见亮就出门,更容易受冻。
怕冷,还担心病了会影响摆摊,她穿得多。
里面是半旧的米色粗织高领毛衣,套了件没领子的老式碎花夹衣,外面罩了件洗得发白的杏黄色灯芯绒夹棉外套,老式夹衣肥大,把灯芯绒外套撑得鼓鼓的,稍显臃肿,风大,吹得她脸和鼻尖发红,头发也有些散了,发丝被静电带起在风中乱飞,打在她唇边耳畔,但这些并没有损了她的漂亮。
顾若小时候就好看,不过小时候的那种好看是可爱,讨喜,这份讨喜随着她书读得多,提前懂事变得文静,美好,成了大家口中的别人家小孩儿,男孩子目光追逐的对象,而到她十七岁身量抽条长开,这份好看又有了新的变化。
精致秀丽的桃花面,黛眉如远山,一双盈盈眼眸清亮冶丽,好似枝头雪白花苞开出朵儿,早上的露水打在上面,阳光照过,移不开眼的漂亮,这会儿她脸上洋溢着笑,更是明媚生动,让人瞧着就感觉充满精神劲儿,想要守住这份鲜活美好。
“好了,一共九十五块四,你给我九十五块就行。”
六份春联全部分好,各自拿袋子装好,顾若看一眼,又从身后背篓里拿了个大红塑料袋打包装好,总算满意,她直起身把一大袋子春联递过去,并在脑子里飞快算好了钱。
“好。”
孟添回神垂下眼,从裤袋里摸出钱夹拿钱。
九二年了,改革开放已经十来年,南方好些城市都发展起来了,电视上能看到一些城市的高楼,时髦洋气的穿着打扮,但在渝南城这山坡多的贫穷地方,钱夹还属于稀罕玩意儿,村镇上很少有人用,大都直接揣裤兜,或者塞鞋子里,袜子里,大头的为防扒手缝在内裤里,女的就塞内衣里。
顾若一直觉得别人塞过臭袜子臭鞋子的钱太脏了,当众从鞋子袜子里掏钱也不是那么好看,但她也没钱买百货大楼里的漂亮钱夹,就捡了家里以前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自己缝了一个带暗扣的小布包,平时都把它放在夹衣的内袋里。
难得看到有人用钱夹,她不由好奇的看了眼,有些意外,这钱夹款式简单普通,看着应该用了有些年头了,也可能天天摸钱掏钱用不注意,边角都磨破了,仔细看边上线头还有些脱落。
倒是难得,没和镇上一些暴发户一样,发财了各种大手大脚炫耀。
顾若心里暗道一声,看孟添递过来一张百元大钞,她也顾不上什么钱夹暴发户了,赶紧把钱接了过来找钱。
“慢走啊!”
收进一百,找出五块,一笔大收益,顾若脸上的笑止不住,两眉弯弯,说再见都洋溢着热情。
孟添看她一眼,说了声:“再见。”才拎过一大包春联离开。
“遇到大客了啊,直接给你买完了。”
春联摊子一会儿功夫全空了,边上卖花生瓜子的大姐瞧见,不禁纳罕道。
“嗯,一个村的,可能是照顾我生意。”
顾若视线从走远的身影收回,笑应了声,低头外看一眼手里鼓囊囊的钱袋,她没忍住,又弯了弯眉。
这两个月总算没白忙。
远处传来鞭炮声,应该是哪家放中午团年的开饭了,顾家也是今天团年,她要摆摊的关系,她妈赖桂枝把团年饭挪到了晚上。
不过她也要早些回去,她妈赖桂枝不耐烦做灶头上的事,团年饭从不沾手,她哥顾何友从前天去舅舅家就没回来,回来了也指望不上,至于她爸顾良才,几年前他被收割机绞断了手后就不再做事了,更指望不上,年夜饭还得她回家现烧。
顾若看一眼天,也没耽搁,很快收了摊子上的塑料薄膜放进背篓,把从边上杂货店租用来的竹摊架子拿去还了,在店里买了点过年吃的冬瓜糖,橘饼,再买了五斤赖桂枝要拿回娘家拜年的白糖。
顾良才现在每天没酒就闹事打人,不想大过年还拿着刀和他干架,她犹豫着又打了半斤高粱酒,等会儿回去兑下水,凑个一斤。
东西买好,顾若没再在集市上停留,背着东西回家了。
盘山村离镇上不算近,有近十里路,要翻过一座山坡走一段石头铺的大路,再翻过一座山坡下去,再走一段路才到。
路上顾若很开心,她今天摆摊收入有一百四十八块多,加上她夏天跟着收粮队一起帮人割稻打稻,和卖小菜挣来没完全上交的,她手里已经攒下快五百块,足够她付复读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剩了。
她打算等过完年去找下老师,问问她能不能下学期进复读班上课,参加明年七月的高考。
顾若今年七月高考落榜了。
她高中为了省钱,没有去她考上的县城一中上学,在隔壁镇能给她免除学杂费的联合高中上的学。
这回高考的考场分到县城一中考试,从学校到县城一中要两个多小时,路不好,还随时可能被堵在路上,为了不让学生迟到耽搁高考,学校组织学生每人交二十五块钱,考试期间在一中附近的招待所吃住。
二十五块钱,如今镇上一个月平均工资已经到一百多,二十五块住三晚,包一日三餐,这笔钱对关乎一生的高考生来说不算多,顾若班上参加高考的同学都交了,她却拿不出来。
顾家以前条件还算好。
她爸顾良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那会儿镇上买家具还要票,村子里谁家需要家具都找他,他们家的鸡蛋米面没断过,钱更没少赚。
但这样的好日子,自从几年前他双手被收割机绞断,不能再做木匠活,性情大变开始酗酒打人,她哥也迷上赌博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黄赌毒酒,她们家占了两,逼得家里每个月都各处欠钱打饥荒,亲戚邻居们看到他们都绕道走。
别说二十五块,就是五块,她们家也是掏不出来的。
但是不交钱,万一真的因为什么意外情况赶不上考试怎么办?
最后她妈赖桂枝想起,她有个表姨婆在县城,她一咬牙,厚着脸皮背着两斤粮食带她找上了门。
亲戚一场,人都找上了门,不可能把人撵走,尽管不乐意,人还是让她留下来了。
只是她表姨婆家儿孙多,日子也不好过,早上一顿菜经常要吃到晚上甚至第二天,家里来客人了,他们该节俭还是节俭,每顿的饭菜一半以上都是剩菜剩饭,住人家家里已经是添麻烦,她不好意思只吃现做的饭菜,只能跟着一道吃。
夏天天气热,饭菜隔顿都会坏,更别说隔天,就这么吃了两天,考最后两门的时候,她急性肠胃炎没挨住,倒在了考场上。
一门只考了一半,一门缺考,她毫不意外的落榜了。
她没日没夜的读书,就想能考上大学,结果一场急性肠胃炎什么都没了,她怎么想也不甘心,她想复读,但复读要钱,顾家最缺的就是钱了。
她妈也不想让她复读,想要她回家帮衬她,再慢慢寻个好对象嫁人。
说当初同意她读书,也不是真指望她能考上大学,只是觉得家里的情况,她可能不好找对象,读个高中,文化高点,有优势一些。
顾若不想嫁人,至少不是在这村里随随便便找个村汉,一辈子只能过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她磨了好久,各种和她妈保证,总算让她同意下来她自己挣钱复读的事。
半年过去,钱也终于攒到了。
想到年后就能重新踏进校园,顾若感觉脚下的路一下变得平坦了,背上的背篓似乎也轻减许多,她抬手捋过脸边散下的发别到耳后,正了正背篓,脚步加快了几分。
路远,还要翻爬山坡,顾若走得身上发热,杏黄色的灯芯绒夹衣解开一排扣子,总算看见她家的一个房顶,她手勒着背篓绳带,脚下又快了些。
走完一条碎石子铺的小路,到了路口,却看见她妈赖桂枝急匆匆从拐角出来。
顾若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压着心慌,喊了她:
“妈,你去哪儿?”
赖桂枝此时头发凌乱,面色更惶惶,听到声音,她倏然抬头,很快奔过来一把拽住了她手:“你钱呢?”
“这半年你挣的钱呢?”
宝宝们,我回来了,迟了好几个月。新故事,希望大家喜欢啊。
开文老规矩,前三天留言小红包庆祝,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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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发财回来了(大修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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