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任务,请宿主前往东洲南部妖地寻找’火炁符’。这项道具,和反派身世有关。】
幽火之下,须清宁冷冷掀起眼皮。
【何必这么麻烦。】
【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反派是谁。】
【告诉你她的名字?你便要去直接杀了她么?】
须清宁眉眼疏淡,不置可否。
【你做不到的。】玉珰里的声音倏然说。
【绝无可能。】
系统却消失了。
须清宁望向墙上,那是一张地图。
只见东洲傲然挺立于东方,崇山峻岭,万壑争流。仙域云岭之上,中洲、南洲环伺东洲。一重门下,凡域各族也在如牢笼,围绕疮痍的东洲。
……
东洲,分为五部(地理单位)。
天霁门的宫观落于五部中央的天宁部。这里有天霁群山,有十峰,但由于须家在大难后几乎灭门,只余须清宁和掌门叔父二脉,不少山峰都空了出来。
须清宁因此拥有接近一半的山峰,其中一座叫冰鉴峰,他拨给了周拂菱居住,他自己过去一起住。
只见冰鉴峰冻云弥漫,山麓巍峨,冰天和山峦相连,泛着皑皑霜冷的雪光,结界射出震天的寒剑之气。
寒鸦落古木,深林清泉的边上,有一条蜿蜒壮阔的古道。山腰,劈开了一块青白石祭台,上面立着一座座沉睡已久的灰黑石碑。
周拂菱和众修者路过时,都驻足望碑静默。
这是天霁门和须氏三十年前死去的人。
也是整个东洲的大难。须家几乎灭门,东洲差点被摧毁,被撕裂,被吞噬,再也不存在。须清宁和叔父在受难后回归,重掌东洲,稳住局势。但阴影还未消失。
众人路过石碑。术明剑都沉默了些。
在这种事上,没有人敢展现出轻佻的态度。
而这哀冷,随着往冰鉴峰顶走,渐渐消去,转而生机盎然。
周拂菱沿着石阶往上走。
栀子花在暖界下伸出墙角,她盯着梢头的明艳花儿,一道煞风景的抱怨声,倏然刺入她的耳朵。
“真不该走的。”
术明剑跟着周拂菱,见四周没了别的修士,也快到山顶便嘀咕了声,“若不是少掌门,今日还不知如何收场。”
“……”周拂菱沉默着,抿唇。
术明剑还在不满。
这位青年修士撇嘴,他以为,作为修士,他虽然不能把周拂菱怎么样,但他可以对周拂菱这个爱惹是生非的无修为之人表达不满。
须少掌门大概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为了无修为之人惩处四品修士,在任何地方,都是说不通的。
……哦,不对,在寒党那里说得通。但寒党,如今还有多少气焰?
术明剑冷哼一声。
就在他以为周拂菱又要反对时,周拂菱却倏然轻声道:“对了。术修士,方才师兄说,要我转交给您’寒灵护符’。说您近日,照料我辛苦了。让我谢谢您。”
少女抿唇,像是因为术明剑恶劣的态度感到了压力,把一个天蓝的护符交给了术明剑。
她垂眸,神色很乖。
术明剑却愕然,愣住了:“寒灵护符?须少掌门让送我的?”
“但这不是……先前只给要受赏的修士么?”
周拂菱道:“我也不知师兄什么意思。师兄今日叮嘱我了,说术修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我转捎这灵符,也要对术修士尊重一些。
术明剑凝眉。
这是掌门峰才有的护灵符,平时赐没什么,但最近,须清宁赐了几枚,除了周拂菱,其他人都陆续升迁,是被重视的意思。
术明剑突然头晕目眩,一股喜悦在心中升起。
而他也没有生疑。一是,须清宁平日在其他人面前如此教育周拂菱,多次让她必须尊重其他修士,二是须清宁也常让周拂菱带东西回来赏赐。
“哎,拂菱……你不早说!”术明剑不疑有他,大喇喇拿过去,一路上都对周拂菱客气了许多。
摸着那灵符,少掌门清澈的灵力纹路从中扑出,术明剑心里喜滋滋的,便将其挂在腰上。
二人继续往前走。
冰鉴峰顶,玉壶院落,正是周拂菱的居处,是一座园林。
只见暖界之下,这里仿若万年长春。玉兰、萱草、木槿攀上石磉木柱,碧藤、丛桂爬过碧色的帷幔,掠过堂屋前的青苔。流离春意,盈满庭院。
周拂菱住的地方,梨花和碧色珠帘落,是绿色的道阁;
另一边,则是一座苍冷的宫观,渗金幕帘垂下,更为庄严,但也有绿植环绕,是须清宁的住处。不过,他很久没回来了。
看到周拂菱,众修就过来。她平日人缘不错。周拂菱一脸闷闷不冷地带着一堆丹药符咒回来,身后却没有须少掌门的影。
众人便知,是她又在须少掌门那里撞了冷钉子了,不由都七嘴八舌安慰周拂菱。
术明剑负手站在周拂菱身后,一人却突然道:“术修,你的腰上,怎地多了这灵符?啊,是寒灵护符?”
术明剑意气风发,呵呵笑道:“沾了拂菱姑娘的光,今日保护拂菱姑娘有功。少掌门赏的。”
“唉,恭喜了!”修士们惊奇道,“听说上次得了这令牌的人,都升任从三品督邮了,那可是肥缺!”
“不敢,不敢。”
“但不是说兰户执资历更老,要让兰执上么?”一人却忽然缺心眼地嘟囔。
冰鉴峰修士猛地拉着那修士,让他住嘴。众人回首。
只见亭台上站着一位青衣女修,面色铁青地捧着金书过来。
她气质老成持重,对周拂菱行了一礼,冷哼一声,瞪了眼术明剑,转头走了。
周拂菱笑吟吟地摆扇。
……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周拂菱便在休息,把活丢给其他人,特别是术明剑。术明剑,那次回来后,也变得十分积极。
时光如梭,三日后。
清晨。
阁楼。
窗下丛桂溢香。
周拂菱在喂鸟。
花香缠绕她的黄裥裙,青绸和柔软发丝垂在腰后。她的指尖,正捧着一颗浆果,喂着金丝笼里的白画眉。
金丝笼在曦光下熠熠生辉。而周拂菱这只画眉,还和别的不同。一身雪白的羽毛,让画眉有几分清冷。她还在画眉身上加了几枚玉饰。
今日,周拂菱便把两块小小的玉珰挂在了画眉身上。
接上冰冷的玉,鸟首轻轻颤抖了下,像是太冷了,回首要琢。冰冷的手指,却突然掐住鸟的喙。鸟的翅膀也被卡在了笼边。
周拂菱在微笑。
但青色的绸带下,她的眼神恍若变了一人,如同爬满了地狱的阴翳。
她再次开口,声音很哑,很沉。却是东洲几乎无人会的口音,让人胆颤,来自地底。
[不听话的鸟。就应该折翼。]
她摸上鸟的头,[眼睛是武器。嘴是饰品。]
……
曦光有些恍眼,随着风,影子落在窗上。周拂菱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很多很多年前,阴暗的巢穴,腥臭的石块,冰冷的泉水。
清俊冷傲的少年,便是靠在池边,握剑的手痉挛,不住吐血,愤怒地看着她。
“眼睛是武器。嘴唇,”她也摩挲他的唇,“是饰品。”
……
半晌。
当冰鉴峰执官摇铃走上阁楼时,却见周拂菱坐在窗边。
少女的杏眸雪亮,雪白的手支颐,温柔地望着冰鉴峰的园林。画眉在笼子中,温顺地立在她的肘边。
执官叹了口气,道:“小菱,术明剑出事了!”
周拂菱回首,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术明剑他啊,被故意派去子时涧附近的康荒斋杀野狐妖,不想情报有误,他撞见大妖,临阵出逃……这,这是大罪啊!”
周拂菱蓦然站起来,脸色苍白,“如何处置的?”
“唉,打了五十鞭,废去灵力。丢入子时涧附近的雪山行劳役了。”
“什么?子时涧?”这像是一个很恐怖的名字,在场的人,包括周拂菱,嘴唇都哆嗦了下。
在一片沉默中,周拂菱叹息了下,“好歹同门一场。我的名下,划一百高阶灵石给术师兄,帮他打点一番吧。”
“拂菱,你太心善了。”修士忍不住道,“你不知道,术修士先前,先前……背后说你,说得多么难听……”
周拂菱再次张唇,难以置信地摇头:“什么?”
……
东洲,重云之下,山脉争攒。万壑都朝西南方向滚去。
那里有一座雪山,雪山环出一片深谷。这群山足有二十万亩,刨开雪,土壤竟是血红色的。普通皮靴踏在上面都被腐蚀,妖鸣像是找到了靶子,从远方遥遥穿梭而来,让几乎听见的所有修士战栗。
咝咝——
咝咝——
一辆囚车在妖鸣中狂奔,最终停在了雪山深处的一座哨岗。术明剑从囚车上滚下来,皲裂的五指埋入雪中。
被切断灵脉的身体让他无法隔绝温暖,他在彻底变回凡人、毫无灵力的身体中,感受着伤口的疼痛,被寒意任意鞭打。
他嘴唇哆嗦着。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这是冰鉴峰的周拂菱师妹给你的。”一位仙官,把一个兔皮囊给了术明剑。望着风雪和可怖的子时涧,眼色有些悲哀,进去的人,大概出不来了。
“她让你好好保重。”
“我,我……”术明剑染着血污的双手颤抖,先前意气风发的脸,流下悔恨的泪水,“我先前对不住拂菱师妹……却只有她,还念着我!”
风中,送行者难以多言。
周拂菱派来的仙官打点了些,但也只是让术明剑多歇息了一口气。时间一过,术明剑便以屈辱的姿势被押入雪山。
感受着寒风,术明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现在都还是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怎么就会这样。
七日前的他,还是受人尊敬的门下督卫。
然而,那恶心的负责招募人治妖的兰修,竟说什么都要让他一起去子时涧附近的南村治灾。
她和他勾心斗角,给的情报有误,他们撞见妖物时,斗不过,跑了。却不小心引到了少掌门才建好护界的村落,还毁界引了妖。
第二日清晨,那处的村长看见被押来的术明剑,颤抖着双手,用拐杖狠狠打他。
满目疮痍中,村长道:“我们,我们所有凡人在寒党消失后,过得多么辛苦……你在少掌门座下,难道不知道?你看看,你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少掌门多次谈判后才被允许修的护界被毁于一旦,大多数人,只能躲在废墟下,绝望地看着日子刚好起来,便等待被吞噬。”
“你们两个混账!”
拐杖打上了术明剑的脸,打掉了他的牙。
他面红耳赤。他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也受到了代价。少掌门下令把他剥去仙骨,流放到最可怖的子时雪山。
寒风如刀,让术明剑呼痛起来。他眼泪鼻涕一起流下。
想当初,他年少离开术家,背叛母亲父亲,背叛兄弟姊妹,放弃自己的家族传承,他志得意满。他以为自己绝不会后悔。
但现在……
我悔了!
我后悔了!
他心里喊道。
脚踩上冻土,术明剑全身颤抖,而最让人恐惧的,是那子时雪山不断回荡的代表妖灾的妖号。
妖灾。
在修者登上一重门起,在邪王打开通幽井起,就在困扰修士们,不断把人拉在生死的边缘。
仙界,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级妖灾。
乾为上难,兑为下易。
而众人皆知,以子时涧为首的十二天绝涧,便是妖灾不断的十二大乾级封妖地。
妖血流淌,妖息裹挟,稍不注意,妖灵便能吞噬土地。生长多年的故乡成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因此,数千年前开始,每逢天绝涧妖灾,仙凡二域的修者为了防止妖灾扩散,前仆后继地用生命和血填进去。
须少掌门的须家,除了少掌门和现掌门,所有人都死在三十年前的辰时涧大妖变。
说来,须少掌门的两大难,都和十二天绝涧有关。
术明剑惨淡地扯着嘴角。
作为罪人,他踏在雪山中,自生自灭,还得听命于当地仙官,捡柴回来,卑微得如同奴役。
瑟瑟寒风中,走在雪山外,术明剑原本不敢出哨岗,却被态度恶劣地驱逐进去了。
而一旁如流浪汉一般的同行罪犯,不少人看到他讥笑起来。
“胆小,听说以前还是冰鉴峰的咧。”他们说。
术明剑红了脸,望着那天绝涧,瑟瑟发抖:“你们难道不怕么?要知道,这是天绝涧!少掌门当年都差点在这里丧命!”
“你何必提一百年前的事?”其中一个大胡子却唆了口痰,“而且,那个妖怪已经死了。”
“但只是可能。少掌门不是也害怕那怪物出世吗?我是冰鉴峰的,我清楚,少掌门回来,还在一直让人在雪山探查天绝涧下的动静!”术明剑说。
“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当初先掌门都说那怪物已经死了。”麻衣大胡子道,“咳——”
他吐痰,“须少掌门难以忘怀,大概因为这是他大名鼎鼎的两大难之一。少掌门当时啊,可是被那怪物困了两年,精神都要出问题了。”
“呸”“呸”他们吐痰,像是对须清宁感情十分复杂。
作为囚犯,又是想唾弃什么,但还是出于尊重没出脏话。
“是啊,听说须清宁少掌门掉下这子绝涧时,那怪物抓住少掌门,囚禁他,侮辱他,还把少掌门的师弟师妹们都杀光了。少掌门能不恨吗?”
“……”术明剑点头,他也听说过这件事。寒风却让他哆嗦。
“那妖怪,是蛇娲,乾级妖,最凶残的那种咧。”一旁的人说,“不过,说’怪物’或许不太准确,准确说,伤害少掌门的也不是妖,是妖修。作为守涧人的纵妖者。”
数人沉默,那是仙宗禁止言说的部分。
纵妖者,便是此界妖修。
让人沉默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仙妖修同源。
数千年前,面对大妖变,仙宗铤而走险,以人身炼就妖身。把这群人派回妖地,成为守涧人。
然而,妖血似是会影响人的意志,守涧人几乎集体叛变。他们便是妖修,但全在几千年前被杀了。
但这百年,突然又出现了几个守涧人,时不时活动,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由让人恐惧。
“得了,这里荒寂已久,那怪物大概也已经死了。我们不往内走,天黑前回到哨岗,保佑不碰见野妖,还是有机会……出去的。”出声的人声音却很黯淡。因为众所周知,放逐或被驱赶到这子时雪山的人,都是犯了大罪的人。
能活着走出去的人,少之又少。
百年来,大概也只有须少掌门一人。
他还逃出去了两次。
古木寒鸦,阵阵嘶鸣,术明剑对这里充满了恐惧。他拖着病体,慢吞吞跟着众人向前。众人砍柴,他也躲在远处。
“什么声音?”
那大胡子突然抬头。
呼号风声之中,像是山谷中传来了什么回响。似有女人“唉”了一声。
术明剑只觉伤口被撕裂,天灵盖都被什么打了一下。
“怪物?是不是怪物?!”
天可怜见,他们现在可是凡人咧,对着怪物,手无缚鸡之力。
术明剑战栗地蹬着土,一位老妪挡路,他把人推倒一旁,仓皇逃走。
密林之中,一条巨大的粗如缸瓮的蛇尾缓缓前行。
血红,又青绿,鳞片的颜色如同夕阳下的森林。腹腔和肋骨协调,蜿蜒前行。
像是受到了什么号召,碧绿的咝咝作响的小蛇也从血色土壤爬出,朝着术明剑逃去的山包冲去。
术明剑疯了一样,大吼,摔得鼻青脸肿,伤口撕裂,也不敢停下。
然而,他突然撞入一片血雾。
……
“明剑。”
“明剑。”
“我术家,是修器世家,你当真要放弃器修,去修术诀么?”
青屋之下,风雨飘摇。术明剑跪在树下,对母亲道:“学器,那是下三流。如今仙宗都说,人若修金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毁了这些器。”
“何必耗尽心力修器?”
母亲失望,让他离开。
血雾却突然被撕开。
[怎么样,后悔吗?南洲术家人里,你是最惨的?]
[你的堂姐,留下来代替你陪伴你的母亲,她们虽然听命云宁宗,但也是造福一方的器修。]
[你一事无成。你,让术家丢尽脸面。]
术明剑睁眼,看到了那血红的涌动的蛇尾,冰冷的鳞片映着血光,他怒吼:“怪物,你想打垮我的魂魄!休想!”
然而,他却突然愣住了。
只见团团蛇尾之后,出现了一张人脸。
准确说,那不是人的脸。那在蛇鳞上突出。涌动,血红的眼睛,秀美的脸庞,对他微笑。
“好久不见,你好。术修士。”少女温柔的声音传来。正和之前的冰鉴峰一样。
周拂菱。
……怎么这怪物,长得和周拂菱一样?!!
“你,你……”
这一刻,术明剑几乎停止了呼吸。他只觉似有什么撕裂了他的灵魂,惊悸掐住他的咽喉。
细微的、震惊的、不成型地吼叫,从他脖子中爆出。
“你是谁?”
“我是子时涧守阵人。”
“你就是少掌门那个仇、仇……”
他话音未落。
周拂菱对他微笑。
“看见我真容的人,活不了了。”
周拂菱对他和蔼地笑,“好了,不和你耽搁。术家修器,天下闻名。我需要你识海里的器谱。”
蛇尾如鞭,如电,穿刺脆弱的罪修的脑袋。
那也如小女孩手中的绸带。
“刺啦”。
术明剑的脑子破了,神魂也破了。
血在雪原上绽出美丽的烟花,交映霞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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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蛇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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