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顺其欲言又止,“公主,咱回吗?”
现如今已是冬日,长定宫旁的高树皆是光秃秃的,其上凝结着晶莹的冰。
似雨滴般,纯净剔透,似是将枯枝都点缀得更漂亮了些,令她无端想起了那夜的雨和那把伞。
阿筝收回视线,平静道:“回吧。”
然而,回去的路上竟又遇到了两个人,却还是熟人。
方管事正带着采荷,去给娴妃娘娘送洗好的衣服,没想到半路遇上了九公主。
倒是好些时日没见过九公主了。
最近宫里的流言,她们浣衣局也有所耳闻。自上次被九公主教训过,方管事很是收敛了一阵。
起初,她听到皇上大肆赏赐九公主后还担心了好久,怕九公主得了势来找她们。
没成想这么快就失宠了。皇家顾念名声,九公主这等作态被厌弃可真是大快人心。
方管事眼珠一转,正欲开口时却被采荷抢了先。
“给九公主请安,九公主怎的半晌都不进去?奴婢刚刚可是看到别的夫人进去了。”
方管事拉了一把采荷,“让你多嘴!公主的动向也是你能打听的?”
复又对着阿筝笑道:“九公主可莫怪奴婢们说话粗率,奴婢们不通文采,比不得公主言芳行洁。”
“你是何眼神,九公主应是刚出来,怎会被拒之门外。”
说着厉声将采荷训斥一番,语调尖利,任谁来看都是一副为阿筝着想的模样。
阿筝知晓,这二人必是记恨着上次的事情。
若是寻常时候,她也懒得理会。因为小秋不在,她无需做戏。可今日,她不那么顺心。
阿筝笑笑,缓缓开了口。
“掌嘴。”
方管事闻言僵住,似是不敢置信一般,又问了一遍。
“九公主说什么?”
采荷听得清楚,吓得大退一步。
脸上忽然隐隐作痛,想起了上次的惨状。那红肿折磨了她快半个月才消,她不想再挨一次,再被人背地里嘲笑。
“公主息怒!奴婢一时嘴贱,奴婢给您磕头。”
说着便跪了下来,面上那惶恐的模样不似作假。
方管事没想到九公主会突然发难。
按理说,九公主都失宠了,不是更应小心谨慎,怎还如此张扬。她不怕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名声会更受损吗?
顺其忽而上前一步。
“你二人以下犯上,冲撞九公主,九公主心慈只罚你们掌掴。你们却迟迟不动,可是要违命不成!”
顺其生得黑壮,沉着脸时颇有些狠厉,将方管事和采荷吓得立马抽自己。
直至二人再次变成猪头时,阿筝才开了口。
“方管事和采荷姑娘今日回去可得仔细研读宫规,莫要再次犯错,受此苦楚。”
方管事低着头,嘴上连连称是。待阿筝与顺其走远后,她方才抬起头,眸中皆是怒火。
她定要将九公主苛待的事情宣扬出去!
回去的路上,顺其似是无意道:“每年到了冬日,各宫的衣物都是浣衣局自己去送的,也是为了在冷天时好过些。”
阿筝顿了顿,扭头看向顺其。
“若是得势的主子们,方管事便会亲自送。但听闻最近方管事常去秋水轩,可那里住的不过是御女采女之类的。”
顺其忽而拍了下自己的嘴,“奴婢多话了。”
阿筝笑了笑,没说什么。
此人实在“善解人意”。
不过,崔御女似乎就住在秋水轩。
阿筝这番思索不过片刻,面上也不显。“走吧。”
今日练体时,那股熟悉的视线又来了,没有恶意只是像在逗弄趣物般,时而好奇时而审视。
也不知是练体的缘故还是鸟身的缘故,阿筝觉得五感比从前好上许多。以霍元熠的性子自是不会在暗地里观察的,玉贵妃怕是也不在意自己这等无关紧要之人,那便只剩四公主霍时月了。
虽不知她因何对自己起了兴趣,但是,当一只“猎物”倒是也挺新奇的。
希望她的好奇能持久些,好叫自己少费些事。
练体这段时日从无一天耽搁,虽感觉身体渐渐好些,但始终有股疲惫萦绕。
阿筝猜测这具身体似乎快到临界点了,或许很快便要出些问题。只是眼下的铺垫显然不够,她得催化一下。
回到云光殿时,大家正聚在一起你一眼我一语的,面上均不太好看。
直到阿筝走了过去,众人才让开些。
尚食局的小果子竟被他们围在了中间,拎着箩筐,苦着一张脸。
问了小秋后,阿筝才知晓是今日送来的食材有些不新鲜了。
顺然很是气愤,“往日送的哪怕不是多珍贵,也算是能吃的,今天这些让人如何吃?”
阿筝的目光落到食材上。
确实有些焉巴。有流言在前,宫人踩低捧高也算不了什么,预料之中罢了。
小果子绞着手指,呐呐道:“上面吩咐的将这一筐送来云光殿。”
千尔撇了嘴,“棉花也领不到,现在连食材也这样,后面是不是连炭火都不给了。”
旁边的千依忙拉了她一下,看向了阿筝。
“放这儿吧,小果子你先回去。”阿筝开了口后,小果子忙不迭放下跑了,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抓住。
“小陶子去御膳房另领些。”
“是。”
眼见着主子都做了决定,宫人们只得散开。
小秋姑娘之前说了,公主既说了为大家添置棉衣,便会做到。尚服局短缺了棉,公主便下令拆了自己的补齐宫人的。
眼下,尚食局也这样。既然公主能吃得,他们又有何吃不得的。跟着这样的主子已是幸事了。
……
这日清晨,雪停了,地面一层白茫茫的雪被。
小秋正在屋里帮她收拾箱箧。
“把我的字迹小册子装进去。”阿筝开了口,今儿可是要靠它了。
到了学堂,阿筝仍是顶着众人鄙夷的眼神坐下。
“也不知脸皮为何这样厚?竟还来进学。”
“若不这样,怎能接近四皇子?”
“听说还苛待宫人,想必是怒火无处宣泄,便拿无辜的宫人撒气吧。”
“这般没有礼教,竟还来上学。”
阿筝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想起自己来得匆忙忘记饮些茶水,便出去找顺其了,待她回来时发现桌案及椅凳上润湿一片。
不知是谁来泼了些水。
霍灵秀看似在与方静蔓她们说着话。实际上,众人眼神均看着那边。
可那人竟似没了脾气般,擦掉水渍便坐下温书了。
好生没劲,这样就屈服了。
霍灵秀嗤了一声,转而看向了霍寒漪的座位。
听闻昨日九皇妹去长定宫碰了壁,想来端妃娘娘也听到了流言,不让霍寒漪与之往来。
这般境地了,九皇妹居然也能忍下,莫不是对她仍太柔和了?
上午授课结束后,霍寒漪本想拉着九皇妹和聘婷消解误会。昨日,徐夫人带着聘婷进了宫,她与聘婷互剖心迹后和好如初。
若聘婷了解九皇妹,定会喜欢她的。
可霍寒漪看了好几圈都未看到阿筝的身影。直到下午陈夫子授课,对方方才出现回到了位子上。
许是九皇妹午间有些事来不及与自己说一声吧,霍寒漪也没多想。
结果一连几日都是这般,午间找不着阿筝的人,下了学后,她又去昭和宫练体,还比从前练得更要晚些。
霍寒漪这才惊觉不对,九皇妹难不成是在躲她。
可,为何如此?
她也知晓宫中流言传得更是过分了些,连九皇妹非是皇室血脉这等谬论都传了出来。
九皇妹可是因为这些话难过了,还是.....怕拖累她?
她今日必然要问个清楚。
待到亥时,霍寒漪估摸着对方应是回了,便带着繁灯欲过去,哪知到了宫门却被桐君姑姑叫住,说是母妃有急事找她。
可霍寒漪去了正殿,发现母妃好端端地坐在软塌上看书,神情是一贯的从容。
“母妃唤我是何事?”
端妃目光未动,只道:“这本诗集读到尽兴处,觉得写得甚好。便想着与你讨论一番。”
霍寒漪顿了顿,“母妃可否等我片刻,待我回来再与母妃共赏诗集。”
说着便朝端妃行礼转身。
“站住!”
端妃放下书,沉声道:“夜已深了,若不想赏文,便去睡觉。”
霍寒漪闻言怔住。
居然是这样,她还道母妃最近为何总是在晚间找她,原来是怕她去寻九皇妹。
霍寒漪心里发闷,踟蹰半晌终是问了出来。
“母妃为何要拦我?”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那般巧言令色之人不配受你优待。”
端妃软了声音,“聘婷乃是大学士之女,家风端正,文采风度皆是上乘,这等贵女才可作为至交。”
霍寒漪沉默良久,内心有些苦涩。
母妃生辰宴,她满心欢喜地送了木雕,虽然锲刻途中受了不少伤,但想着母妃收到后高兴的样子仍是坚持了下来。
甚至在木雕底部刻了一行小字,是了,怀揣着自己的祝愿,希望母妃能从旧日苦痛中走出。
可是,母妃很生气,责骂自己不学无术,失了贵女的风范。
“万物更新,旧疾当愈,长安常安。”
这是她当初亲手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可是母妃应是从未注意到。
她记得,桐君姑姑将此呈给母妃时,母妃只看了一眼,便掀翻了承盘。那木雕顺着台阶一层一层地掉了下来,她的期待也随之一起落到了尘埃里。
她原本已经放弃了,自那以后,她便藏起了自己的喜好,只做母妃心中的贵女。
母妃要她读诗,她便读诗。要她作画,她便作画。
可是九皇妹忽然出现了,还帮她将那份期待找了回来。
九皇妹说她雕得很好看,虽然未曾说明白到底是何处好看。
霍寒漪自嘲一笑,她是个很犹豫的人。
总是在彷徨,怀疑九皇妹的目的,也从未坚定地与之站在一起。
母妃也曾被流言构陷,可是姨母却能时时安慰,甚至直接罚了那些嚼舌根的人。
她不如姨母。
流言刚起时,她以为不去理会便好了,可流言愈演愈烈,她眼睁睁地看着九皇妹越来越沉默,她却无任何作为。
她们总说九皇妹接近自己是为了谋取好处。
霍寒漪想了很久,她除了给了九皇妹一本字帖外还给了什么吗?
送给聘婷的都要比送给九皇妹的多吧。
直到九皇妹因此躲她,她才知晓,自己才是那个一直获利的人。与九皇妹在一起时,她很是轻松。
不用受缚于姿态,不必斟酌于言语。
她从未付出什么便得到了九皇妹的喜欢,想到她总是睁着湿润的眼睛软软地唤自己七皇姐。
霍寒漪抬手捂住了眼睛,凭什么她的九皇妹要受到这些折磨?
“流言能杀人啊,母妃,您才是最有体会的,不是吗?”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徒留怔愣的端妃坐在原处,失了言语。
良久后,桐君才听到主子的声音。
“桐君,她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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