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浮玉尚未作出反应,沈执已然拔剑出鞘,指向她的藏身之处。
一道锋利的青碧剑芒袭来,削断她身前的竹枝翠叶。君浮玉无处遁形,只好带着一双哭肿的凤眸,转身狼狈奔逃。
谁知刚扭头跑了几步,她就撞上了个花团锦簇、叮当作响的身影。对方哎呦一声跌坐在地,君浮玉仔细瞧去,顿时火冒三丈。
又是叶衿!
这小混账怎么无处不在!
“你不去上早课吗?”她瞪着叶衿,“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我见你行迹鬼祟,所以偷偷跟着,果然抓住了你的把柄!”叶衿揉着磕疼的膝盖,忿忿大叫,“你躲在这里,是想偷袭流光仙者,对吧!”
“你的头颅里装的是锈铁么!”君浮玉咬牙切齿低声道,“如果我有那个能耐,早就将你一剑捅死了,还会留你到现在?”
叶衿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她身后、石台之上的流光仙者和沈执,顿觉找到了靠山:“流光仙者,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外门弟子手里藏了法器,准备给您下咒,其心可诛!”
君浮玉后脊僵硬,不敢回头。
她已经策划好了。这辈子,自己和流光仙者的第一次相遇,应当是在明年的新秀演武上。
她将尽己所能,使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凌厉剑招,过五关斩六将,引得四座连连惊叹。然后,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之中,以魁首的身份向流光仙者走去,拜他为师。
谁知竟被叶衿破坏得一干二净!
片刻静寂过后,沈执噗嗤笑出了声:“叶小师弟,你真是……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太过荒谬,叶衿的声音本能地低了下去:“我知道看见了,她拿着法器——”
君浮玉被叶衿以这种无聊的理由缠在此处,只觉得丢脸至极,拔腿欲走。
身后却传来流光仙者凌冽如泉的声音:“等等。转过身来。”
抿了抿唇,她攥紧双拳,向叶衿投去杀人般的目光,然后缓缓转身。
“方才为何躲在石台之下哭泣?”流光仙者的神情毫无波澜,掀起长睫,目光蜻蜓点水地自她身上掠过。
“因为艳羡。”少女的脸颊犹带泪痕,眼底却燃着倔犟,凤眸一眨不眨看向流光仙者:“我见沈师兄练剑,不禁魂魄动荡,心向往之。”
叶衿哼了一声,语气不屑:“沈师兄也是你能肖想的?”
君浮玉羽睫微颤。
其实她肖想的不是沈执,也不是他静水流深的天青剑意,而是传授沈执剑法之人。
流光仙者。
上辈子,她虽为新秀演武魁首,却被恶人污蔑中伤。
声名狼藉之时,是流光仙者出言相护,收君浮玉为徒,将她从狼狈的境地解救出来。
也是在那时,她听到自己胸口处,传来热烈如鼓声的震颤。
徒儿肖想师尊,简直有违伦理纲常。她只能将这份灼热刺骨的情思压在心底,偶有夜半难寐之时,便在唇间咀嚼他的名字。
“你若想学,我也教你就是了。”流光仙者轻声道,似乎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愿意做我的亲传弟子么。”
……如此轻易,就能成为流光仙者的弟子?
君浮玉的脑袋里传来轰鸣之声,她周身一震,下意识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小臂:“我是在做梦么?”
“她?”叶衿急得跳了起来,指着君浮玉,“流光仙者三思啊,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就在今天早上,她——”
“我愿意!”痛楚从小臂被掐拧的地方传来,君浮玉赶紧出声打断叶衿的话语,一个箭步轻巧地跃到石台之上。
她不顾叶衿的瞪视,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向流光仙者叩首,声音微微颤抖:“师尊。”
流光仙者没有多言,只是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扶了起来:“今日便一同上早课吧。”
“叶小师弟,你还不去上早课么?又想被罚抄书啦?”沈执噙着笑看向叶衿。
后者心虚地哼了一声,倒也不敢再作乱,甩了君浮玉一记眼刀,怏怏走了。
“你方才说,见沈执用剑,心向往之。”流光仙者垂了垂眼,看向君浮玉粗糙的木头剑鞘,“可他所练的天青剑意,于你并不适宜。”
君浮玉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还是配合地问道:“师尊师尊,那我适合什么样的剑招?”
流光仙者并未出言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首,召剑出鞘。明亮而锋利的雪白剑光闪过,寒凉凛冽,映得天地之间昭昭生辉。
至冷至坚,此为凝霜。
熟悉的画面落在眼前,君浮玉心口一痛,几乎又要落下泪来:“能与师尊修同一剑意,是徒儿之幸。”
早课与她印象之中相同,无非是运转心法、贯通剑招和揣摩剑意三项。
要想精进修为,还是得看个人悟性,以及课后苦练的辛勤程度。
她带着摇摇欲坠的泪珠上完了早课,而后随其他未辟谷的弟子前去膳堂,领了两屉包子,回院中去寻谢无妄。
进房门时,君浮玉吓了一跳。
房间里本就被叶衿领着人糟蹋得不像样,每样破碎物件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字。字迹蔓延到墙壁屋顶,一笔一划飘逸肆意,带着一种无端的邪气。
这样密密麻麻的文字,让她想起了锁魂阵之内滔天的符文。
她回过神来,将装着食物的笼屉扔给谢无妄,镇定道:“要不要在这包子上也写几个字?”
“是师尊要我抄心法十遍。”谢无妄坐在榻上,微微歪了脑袋,清俊的脸被阴影笼罩了一半,“宣纸不够用,我只好写在别的地方了。”
君浮玉笃定:“你故意的。”
字迹蔓延四面八方,有些地方尚未干透,仍在向下滴着黝黑的墨汁。
随着微不可查的啪嗒声,一滴黑墨自天花板落在少年眼角,如泪水般,顺面颊流下。
“这么多墨迹,清理起来一定很麻烦。”深色泪痕更衬出他面色森白,谢无妄眯了眯眼,理直气壮,“那就麻烦师尊了。”
“不用清理了。”君浮玉道,“我将搬去师尊的浩渺宫,你就一个人在这里慢慢擦吧。”
“师尊?”谢无妄动作一顿,语带讥讽,“又是流光仙者?”
咣当一声,谢无妄连人带榻被掀翻出去。
松散的发丝披在肩侧,他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紧不慢地,望向君浮玉指向他胸口的剑尖:“师尊,这是何意?”
“又是?什么叫做又是?”君浮玉只觉一瓢冷水兜头而下,遍体生寒,“你怎么知道我会再次拜流光仙者为师?”
笑意在谢无妄唇角漾起,无边的恶意显在眼中,如秃鹫张开漆黑的双翅:“大师姐,你以为拥有前世记忆的存在,唯你一人么?”
“——你也重活了一遭。”君浮玉脑中一阵淡淡的嗡鸣,攥紧手中剑柄,一字一顿道。
谢无妄笑得恶劣:“好师尊,别生气。我虽未主动告知,但也从来没否认过吧?”
他侧过头,唇瓣轻柔地蹭过剑身,像在与情人呢喃私语:“将我带回归月,收我为徒,意图教化。君浮玉,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的天才?”
君浮玉沉默不语。
若他只是一只无知无觉的小狼崽子,那君浮玉尚能按照残魂吩咐,试着将其教养成一个清风霁月的归月宗弟子。
可惜他拥有前世记忆,即使利爪并未成型,也是个必将灭世的祸患,断断不能留。
君浮玉冷笑,并指驱剑。耀目的雪光闪过,噗嗤一声,剑刃流利地穿透血肉,将谢无妄钉在满是字纹的地上。
温热的鲜血自他喉中喷涌而出,如骇然盛放的艳红花瓣,随天花板上未干的墨迹,一同溅落到君浮玉的剑上。
谢无妄尚有余力,模糊不清地哼笑着,君浮玉断断续续听清了几个字:“归月……终有覆灭一日……我且等着……”
“你就在阎罗地府等着吧。”君浮玉将剑身在他的玄色衣袍上蹭干净。
归月宗门规,禁杀无辜之人。
无论如何,她杀了个未曾伤人的乞丐,已然触犯门规,应受千钉之刑、魂飞魄散。
死前能够成为流光仙者的弟子,这一世也不算枉活。
趁着尚未被人发现,君浮玉打起精神,准备写封遗书。
墨水都被谢无妄挥霍了,她只好以剑刺破指尖,掀起自己的衣袍末端,在内衬写道:“我名君浮玉,年岁十七,流光仙者座下弟子。平生憾事颇多,略过不提。思量种种,唯慕师尊。”
反正也无人在意,旁人只会草草替她收尸,不会看见她内衬里的字。
就这样带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下葬吧。
扭头看向谢无妄的尸体,君浮玉嫌弃地向他那张俊脸上拍了一掌:“都怪你。”
在她触碰到冰凉躯体的瞬间,尸身却骤然化为一撮灰烬,周围四溅的血迹也化为焦灰。
房间角落里未被砸坏的唤灵镜悠然亮起,银光缓缓飘出,自君浮玉双目之前经过。
她自从接回谢无妄,便没再使用过唤灵镜。如今它有此异动,只能说明——
谢无妄没死透,他的魂魄仍存,而且换了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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