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熹光落下,观峰台雾气尚未彻底散去,只隐约显露出苍翠的山峰轮廓,下峰沿路的花草上还能瞧见昨夜的凝结的霜露。
山峰脚下,两队人马已整装待发。
晨风吹拂,拉着身后那几架玄铁车的玄色仙驹黑鬃飞扬,颈间的金纹铃铛却纹丝不动,其上篆刻着“律戒”两字。
乌骨衣正坐在其中一架的车辕上,看着律戒阁弟子将一个个需要带去律戒阁的若干修士押至车内,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般靠在身后的门框上,哈欠连天。
“这么早便走,还让人有没有个好觉了。”
说着,她眼睛瞥向那站在队伍前头的江见寒。
江见寒身姿挺拔,今日身着着律戒阁持戒服,衣袂一丝不苟地垂落在身侧,静静持剑站在一方高石上俯瞰。
他身上一向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意,故此其三丈之内都无弟子敢主动接近搭话。
乌骨衣看着他半晌,嘴角却翘了起来。
这家伙,已经不止一次往右边看去了吧?
他们左边的这队是准备押送庞荣锡等人去律戒阁,右边那队自然是准备回玄清宗的陆晏禾等人。
“师父。”
她正想着,脚步声朝她走近,是谢今辞朝她走来,抬手将一盒简食提给了她,“我今早晨起做了些点心,您带在路上当零嘴吃。”
乌骨衣立刻来了精神,喜笑颜开:“还是我家今辞会疼人。”
虽说臻至元婴的修真者辟谷之术早已习得大圆满,但不少修士依旧保持着三餐进食的习惯,尤其是乌骨衣这类对于口腹之欲钟爱者。
谢今辞看她接过,又问道:“师父,您将人送到后,是会回宗,还是在外呆些时日?”
“谁知道呢?到时再说吧。今早我看那庞容锡精神不好,怕是他修的那魔术已然反噬己身。”
原本在外闲游,又被半路拉来在这里耽搁了这些时间的乌骨衣对于此事显然是兴致缺缺。
“我只管将佛送西天,剩下的事情让江见寒与律戒阁那群家伙操心去。”
乌骨衣说完,又将手中那食盒提了提:“这是单我有呢?还是你那师尊也有啊?”
谢今辞微噎,眼中无奈:“师父……”
“哈哈哈好啦,我知道,有就不错喽,我不挑。”
乌骨衣日常逗完谢今辞,看向陆晏禾那边停着的车驾,问他:“你们就三人,还需要雇辆马车回去?先前看不出来你师尊这么懒怠。”
律戒阁选了仙驹,是为了押人回去,即便带个新徒弟又不是不能顺道捎上剑,怎么娇生惯养起来了?
谢今辞解释道:“非是如此,今早我见师尊,看她神色十分倦怠,想是昨夜照顾师弟,一夜没睡。”
乌骨衣讶异,“照顾一整夜?那那小子如何了?”
谢今辞回道:“师弟已经清醒了,我替他把过脉,已无大碍,如今正陪着师尊。”
“我就知道那小子的命硬的很。”乌骨衣道。
远处,江见寒将那两人对话听入耳朵,袖中食指微动,视线朝着陆晏禾所在马车上看去。
这一幕又被眼尖的乌骨衣瞧见,她当即伸臂揽住谢今辞的肩膀,低声笑着附耳耳语几句。
谢今辞:“……”
“江持戒,已可以启程了。”
秦无咎将一切安排妥当,上来与江见寒打招呼,见江见寒望向那处,于是道。
“临走前可是要与陆持戒说声?”
江见寒淡淡收回目光:“不必。”
“很快还会见。”
秦无咎楞了楞。
自己是否是听错了什么,方才江见寒是说了句“很快还会见”么?
谁和谁很快还会见?江见寒和陆晏禾这对死对头?还是别的什么?
他正要开口问,江见寒已错身朝着律戒阁那队弟子走去,下令:“启程。”
伴随着仙驹的昂首长嘶声,巨大的玄金羽翼自两侧展开,漆黑的鬃毛在峰中猎猎飞扬,马蹄踏上虚空溅起细碎的灵光,数量车架腾空而起。
晨雾之中,振翅带起的灵气漩涡将原地的树木吹得猎猎作响,那车架飞上云霄,很快便隐入翻涌的云层之中,只剩下清越铃音的余音久久不散。
谢今辞抬头望着浩渺天穹,待一切渐归平静后,这才低头垂下眸。
“今辞,你家师尊可是被别人惦记了啊。”
乌骨衣临走前说的话似还在耳边回荡。
他转身走向那辆停驻在不远的车驾,登上车驾,手指搭上锦织车帘,掀开帘进了去。
虽只是辆普通车驾,但胜就胜在内里空间宽阔,床榻,座席,矮机等等应有尽有,粗略估计容纳十几人绰绰有余。
谢今辞掀帘的动作惊动了里面之人,原本安静跪坐在榻前的少年转头朝他的方向望过来,正巧与谢今辞对视。
季云徵身着月白色的长袍,端坐在榻前,脸上虽然还是没有多少血色,但比起昨日的状态已然好了很多,双眼亦恢复了神采。
他转头看到谢今辞,朝他点点头,又示意他去看榻上。
谢今辞自然明晓他的意思,进来的脚步几乎无声,但那道女声还是紧接着响起。
“今辞,他们走了?”
陆晏禾听到谢今辞进来的动静,将盖在脸上的扇子挪开,将背过去的身体转过来,对进来的徒弟问道。
“是。”谢今辞眼底涌出愧疚之色,“抱歉师尊,是我吵扰到您了。”
那倒没有,她本来就没睡着,只是眯了眯眼罢了。
她抬眼正欲说些什么,目光落在自己这两个徒弟身上时却是微微一怔,神情古怪。
谢今辞满眼都是对自己的浓浓愧疚与关心,季云徵更是跪在自己榻前,在她转身过来时更是倾身往前,膝盖朝她挪了半步。
“师尊,是我的错,让师尊昨夜费心劳神。”
季云徵双手交叠攥紧到发白,昨夜发生的一切记忆在他意识清醒时就纷纷涌入他的脑中。
似他这般任性,陆晏禾都能如此宽宥。
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师尊。
陆晏禾无奈。
不是,这俩徒弟能不能不要一个两个都露出这般可怜的表情?
她是真不会哄人。
陆晏禾手中灵力运起,五指向上一抬,季云徵就被无形的力道给拉了起来。
“要跪回去正式拜师了再跪,现在跪我我还怕折寿。”
“回去路程约有个几日,今辞,先教他些入宗的规矩。”
她话说完,总算见他们将各自的那副神情收了起来,于是立刻背过身去重新拿扇子遮住脸。
“我继续眯会儿,不睡,你们不必刻意压低声音。”
“是,师尊。”季云徵与谢今辞彼此对视一眼,而后对她应道。
车帘半卷开来,被灵力牵引住的缰绳一勒,车外的马昂首嘶鸣,随着缰绳的力道顺从地调转方向。
马蹄踏在清晨湿润的泥土上,朝着南方连绵的远山而去。
*
“欸,你今日听说了吗?据说陆长老再过两日便要回宗了!”
“听说了听说了!这都要三个月了吧,陆长老这次出去的时间还真是难得的长。”
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陆晏禾即将回宗的消息只一日便在玄清宗宗门上下传了个遍。
暮色渐沉,玄清宗群山笼罩在瑰色的云霭之中,林立高筑的殿宇楼阁间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晚风转凉,掠过后山,其间竹林传出沙沙响声,夹杂着在此轮班驻守弟子间的低声私语。
“害,时间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听说啊……”其中一弟子朝另一弟子挤眉弄眼道,“听说这次回来,陆长老还要带回来个外宗的人,说是要收他为徒!”
“啥?陆长老要收徒?!哪个家伙走了这般狗屎运,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就是怎么是个宗外的人?”那弟子闻言震惊不已。
“这有什么的,如今我们宗内的首席,谢师兄不也是当年被陆长老捡回来收为徒的?”
“这哪里能一样?”
“当年谢首席可是整整做了两年的外门弟子,靠内选大比晋入内门,更是只用了几年时间就成为宗门首席,哪里是随随便便外面找来的人都可相比较的?!”
“要我说啊,实力是重要,更重要的还是运气。”那弟子将声音压得更低,“裴师兄不就是……”
话音未落,众人突然噤声,同时朝着前方望过去,见一面容清秀,眸光灵动的姑娘踏上山阶,朝这边走来。
在场弟子自然都知晓她是谁——
商扶音,宗主池楠意座下的小徒弟,筑基中期修为。
这等修为虽然在内门中不算出众,但商扶音如今年龄不过十八,作为内门中最小的弟子,天资出众,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商扶音在宗门中性格是出了名的开朗讨喜,加之作为宗主直系弟子的身份,宗门中人大多愿意积极与她结交。
可她脾气虽好,但却承袭了玄清宗上一辈的内核——护短。
尤其是对她的那个大师兄,裴照宁。
至于裴照宁是谁?
他是玄清宗宗主池楠意座下首徒,玄清宗的大师兄。
“几位师兄在说什么呢?”
商扶音走上前,对着那几个弟子歪了歪头,眼神探究道:“似乎是在说裴大师兄?”
“哪有哪有……商师妹怕是听错了吧,我们是在讨论别的事情……对,别的事情。”
那几个弟子脸上讪讪笑道,矢口否认方才讨论的话,都只想把这个话题过了去。
玄清宗宗内上下皆知,裴照宁,这个表面上作为宗主首徒,受人尊敬的大师兄,其实际的身份却有些尴尬。
作为当年与谢今辞一道拜入玄清宗,而后成为玄清宗内门弟子的裴照宁,当年同样想要拜入陆晏禾门下,只是后来惜败于谢今辞手下,才被宗主收为徒。
若是此次陆长老收徒传言为真……又被裴照宁知晓了。
嘶。
他们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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