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天黑下来,何维淑问:“妈,咱家还有多少地没收?”
“还有三亩,总共就四亩来地,我今天就收掉一亩,都跟你说不用回来,你还回来。”杨桂英边洗碗边啰嗦她。
何维淑只当没听见,继续问:“那晚上是不是得去地里守着?”
“对,咱家今年跟你二娘家共用一个麦场,她家在麦场守着的时候也帮咱一块儿看着,咱只要去地里看着就行,我待会儿就带着大黄过去。”
一般收完的麦子会堆放在麦场上,麦场就是找一块空地用石磙碾压夯实平整,后续麦子的摊晒、打麦、扬场就都在这进行。
这时候农村有地的都得交公粮,就是自己家里不吃,也得把公粮交上,还得捡好的交,不好的想交都交不上去。
收成好,一亩地能有个二百来斤,公粮得交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各家剩下的也就不多,有那不要脸的人家真能干出偷别人家麦子的事,大晚上不去看着,被偷了都找不着是谁,后续没粮交公粮,去花钱买也得补上。
所以在农村,粮食、田地是极为重要的,就算一个村里都沾点亲带点故,也没少因为地里的事儿吵架,每次不是你多用了我的水,就是我多占了你的地,因为这类事每每都吵得不可开胶,而吵架就讲究一个人多势众,哪怕没理也能壮三分,杨桂英在这事上就没少受气。
崔承安一听还要去地里看着,忙自荐道:“我去吧,我受过不少野外训练,也比较警觉,肯定能守好麦子,不让人来偷。”
要说晚上在地里守着,的确是男人比较占优势,大男人不怕被骚扰,体力上也要强一点,真碰上小偷,吼两嗓子能把人吓破胆。
但崔承安毕竟还算是客,杨桂英就没答应:“你们今天才回来,晚上还是我去守着吧,你晚上好好睡一觉,阿姨还等着你明天帮我割地哩。”
崔承安还想再说,杨桂英道:“你要是真想看着,明天晚上再让你去。”
话说到这,崔承安再继续说,只好听话答应下来。
何维淑:“那妈,我现在给你烧水,你洗完澡再去,正好我跟他先把床、被子啥的搬过去。”
“行。”
水烧好,杨桂英在屋里擦洗,崔承安搬着小床跟在何维淑后面往地里走。
星子漫天闪烁,漫无边际地笼罩住大地,何维淑抱着被子走在田垄上,停了两步,等崔承安跟上来后,和他并肩走着。
“农村是不是跟县城里很不一样?你感觉还习惯吗?”何维淑笑着问。
“是不一样,不过很舒服,让人觉得心里很宁静,我很喜欢。”
崔承安点头,又深吸了一口空气,没有建筑遮挡,从无边麦田盈过来的空气不像城里那般燥热,是沉静是清凉的,他们走在田边,隔几亩地就能碰见来守地的,有的就一个人来看着,有的床边还围着一两个贪玩的小孩,撒泼的小狗也跟着疯跑,笑闹声不绝于耳,给本应该寂静的夜晚添了几分热闹。
何维淑有些诧异他的回答,但不过一瞬又莞尔笑起来。
崔承安哪能不知道她想的什么,斜她一眼,哼一声:“我就说你小看我,你还不承认,农村怎么了,谁不是从广大农村里走出来的?就算我是在城里长大,但我爷爷奶奶都是地道的农村人,我爸也是地道的农村小伙,只是后来参军退伍被分配到的县城,所以我也是农村人,你别老觉得我是城里人,会对农村处处不适应。”
“你还挺能说会道,我就是笑了一下,又没说什么,你这就长篇大论的等着我了。”到了地方,何维淑示意他把小床放下后,就把被子铺到小床上,拽的整整齐齐,再撑蚊帐,地里的蚊虫数不胜数,不挂蚊帐没法睡人。
崔承安边帮着支支架,方便她操作,边道:“你没这样说,但你这样想了,你那声笑就是证据。”
“那坏了,看来我以后连笑都不好笑了,我一笑,你不定就在心里琢磨我在想什么,是不是又在小看你了。”何维淑边说边努力将嘴角下垂,一副正经样子。
崔承安笑眼瞧着她,又哼一声:“你还说我能说会道呢,我看你才是巧舌如簧。”
何维淑将蚊帐挂好,缝隙处系紧压好,“我看电视里都是女主角哼来哼去的,怎么现实倒反过来了。”
崔承安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就又要哼一声,迎着她弯弯的眼睛,哼一半硬生生又给憋了回去,“你就看我笑话吧。”
“我可没这么说,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崔承安过去牵她的手,无奈道:“是是是,我是小人,您是君子,是小人等着看君子的笑话呢。”
夜风凉爽,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夹杂着麦香,两人牵着手踱步,一块儿往家里走,路上碰到人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打完招呼离远了点后,何维淑就压着声音跟崔承安咬耳朵:“刚才那人,按辈分我该叫他一声叔,81年分地的时候,特别不满意村里分给我们家,指桑骂槐说了好几天。”
“为什么不让分给你们家?”
何维淑耸耸肩摊手道:“因为我家没男丁啊,也不知道碍着他什么事,分地是按人口分的,一口人两亩地,不论男女老少,就算是不分给我家,他家也不能多分一亩。不过你看他刚才冲我笑得多灿烂,知道为什么吗?”
崔承安很捧场:“为什么?”
“因为我在县医院上班,之前村长看病挂号是我帮的忙,自那以后,村里人对着我笑得都跟一朵花一样。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人都是趋利的。”
崔承安身为公安,虽然看多了人性的黑暗面,但见她能这么坦然地接受还是有些惊讶:“可你不会觉得难受吗?”
何维淑轻笑,浑不在意道:“这种事我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这种事情都太正常了,你也别光听我说刚才那叔不同意给我家分地就是坏人了,他也帮过我家的,有一年干旱,地里要抗旱,但我要上学,家里四亩地就只能我妈自己操持,一桶水一桶水地往地里担,他家地挨着我家,没少帮我家一块浇,只能说人是复杂的,可能他这一面让你觉得他很坏,但下一面就又会让你觉得他好像还不错。”
崔承安听她说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到了手头上的一个命案,案情不算复杂,嫌疑人和受害者是邻居,平日里关系很好,还经常一起喝酒聊天,但嫌疑人却捅了受害者六刀,房间里溅的到处都是血,而嫌疑人自述的杀人动机仅仅是因为受害者买了一辆摩托车,没舍得借给他骑,可邻居们口中的嫌疑人平日里一向温和大方,不像是小心眼的人,谁都想不通就这一件小时怎么能就犯了命案。
所以人真的是多面的复杂的。
两个人往回走,正好碰上洗漱好过来的杨桂英,跟在她身边的大黄先一步闻到小主人的气味,加大马力跑到何维淑身边,吐着舌头绕着圈儿,兴奋得不行。
何维淑笑着摸了摸狗头,又拍了拍嘱咐说:“晚上好好看着啊,明天奖励你鸡肉吃。”
也不知道大黄听懂没有,就看见尾巴摇得欢快。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里就开始忙碌起来了,这时候不热,是下地的好时候,再等一会儿太阳高照,能把人晒化。
何维淑和崔承安也没多睡,早早起来刷牙洗脸,拿着镰刀挎着筐就跟着人群一起去地里。
经过昨天一晚上,村里的人都知道何老二家的闺女带了女婿回来,说是城里人还是公安,有那好事地问:“这城里来的也跟着下地?他会割麦吗?别叫镰刀割了腿。”
“会不会的,待会儿地里瞧瞧不就知道了,不管会不会,他想娶媳妇,不帮丈母娘家割完两亩地都不行。”
这话一出,几个关系好的老娘们都意有所指地哄笑起来。
崔承安还真不会割,拿着镰刀都手生,弯着腰在地里还没小孩子干得快,太阳渐渐出来,他抹一把额上的汗,抬头看进度远超自己的何维淑,深呼一口气埋头继续干。
太阳渐渐升起来,回家做早饭的杨桂英挎着篮子把饭带过来,站在田边吆喝他俩吃饭。
杨桂英:“我叠的韭菜盒子,打了好几个鸡蛋,还煮的米汤,放了糖的。”
两个人直干一早上,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也是真饿了,捞过饭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崔承安感慨道:“怪不得我爸一直说干什么都没有下地累,以前我还撇嘴,这下我是真体会到了。”
其实他不怕晒,也不怕累,拉练的时候顶着烈日,几公里几公里地跑,也从来没喊过苦,但这两者差别太多,他拉练完肚子饿了,回食堂就能打好肉好菜吃,而种地的人,明明亲眼见着粮食生长收获,但一年到头却很少舍得吃肉,甚至地里不忙的时候,为了省粮食,一天就只吃两顿饭。
他看向不远处三三两两歇息吃饭的人,他们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不停地劳作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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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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