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京京回到妈妈这里,小姨和舅妈还都在。她向长辈们打过招呼后,换上家居服进厨房准备午饭。小姨跟随她一起来到厨房,在洗碗池旁边接过她手里的时令蔬菜帮忙摘起来。
“憨憨,刚刚去哪儿买的菜?”
“西边的集市。”
“哦。那儿离家挺远的,来回一个多小时吧。”
小姨的潜台词是买菜花了两三个小时,怎么看都像是借口买菜实则躲她们。京京领悟到她的言外之意,没再吭声。
“我和你舅妈中午在你家吃饭,下午继续陪你妈妈聊天,省得她无聊。”
“好。”她原本准备的午饭也是四人份的。客人还在,只做两人份的饭菜,实则太不礼貌,她做不出来。
俩人接下来没有言语,一人准备青菜,一人处理荤食。京京把备好的菜都切好后,接过小姨手里洗好的青菜,说,“小姨,您出去吧。我开始炒小排,会有油烟的。”
小姨并没有离开而是靠着灶台,看她熟练的炒出糖色。在抽烟机的轰鸣声中,开口说,“没事。外面有你舅妈陪着呢。下周工作日你上班,我过来陪你妈。原本想让她去我家住一周,她不愿意。”
她盖上锅盖后把油烟机的挡位调到最小,说,“哦。您忙的话,不用来回跑。我白天可以帮她叫外卖,或者找个临时护工来做饭。”
小姨笑起来,“我一家庭主妇,忙什么忙。外卖不健康,临时护工各种不放心。我们家阿姨做好饭后,我来给你妈送。”
“谢谢小姨。”这一句她说的最诚心,当然多半也是提妈妈道谢的。小姨和舅妈虽然会念叨让她利用美貌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对象,不过她们两个对待马女士的真心也是绝对无可挑剔的。
小姨见京京情绪有些松动,一鼓作气开始劝说,“我知道之前说的一些话让你不开心。不过小曲是个不错的孩子,人上进,人品很好。不能因为人家家里有钱,就成了扣分项。你也不能因为是我介绍的,就对他带有色眼镜。
原本想着今天下午你和你妈妈去我们家,先让你们偶遇一下。你看过外在后有意向的话再进一步接触。不过,你妈妈的手术耽搁了。
现在婚恋市场就是男方女方把条件摆放在桌面上,年龄、户口、家乡、相貌、工作性质这些都要一一权衡。我和你妈逛过公园的相亲角,那里明码标价的更加直白。
我和你小姨夫帮忙张罗的相亲对象,至少人品要先过关,否则我也不敢递到你妈妈面前。”
小姨就是这样,一方面确实好心,另一方面又居高临下。
京京本想说,相亲角那种物化男女和物化家庭的地方,我哪怕孤独终老,也不会去的。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就这么着急让我嫁人吗?”
“不是我们着急,而是社会现状就是这样。人在适当的年纪,要做适当的事情。比如十几岁的时候就要专心读书,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要恋爱结婚生子。你妈妈,我,你舅妈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今年二十六,再拖几年到了三十多岁,可选择的择婚对象更少。真到了那时候,大龄备孕对母体和孩子都不好。”
小姨的说辞和前段时间马女士的说法并无差别,只是小姨的更委婉些,自己母亲说的还要直白。
“我为什么催婚催生,那是因为我是过来人。我知道女人身体和精力的黄金年龄。我们过了三十岁,过了三十五岁,精力或许还旺盛,不过卵巢功能可能会衰退,输卵管可能不通,更可能没有优质卵泡。如果再遇到糟心的结婚对象,没有孩子做寄托,生活还有什么奔头。”
她当时难得的回怼过,“遇到糟心对象就离婚,一个人过没什么不好的。栗奶奶一个人过的也挺好的。”
马女士点评说,“哪里好了。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最后去世还是邻居帮忙收殓。孤苦伶仃,可怜兮兮。”
栗奶奶是她小时候第三个兴趣班的老师。得益于她的那场大闹,马女士把音乐班退掉,改换成美术班。美术班的老师是中学退休老师,带着他们素描。京京并不讨厌烦燥的素描基础课,她讨厌的是总扯她辫子的男同学。那个小男孩是美术老师的孙子,随着班上的小朋友一起学画画。显然,他旁边梳着小辫的女孩儿比无聊的圆锥体素描有趣多了。
只是京京不敢回家大闹第二次,她的反抗体现在学完二十节初阶课程后死活不愿意再去素描班。
马女士只当她不喜欢大班教学,一对一的课外辅导她们又负担不起。无奈之下,只好让女儿跟随小区一位退休的老太太学毛笔字。老太太姓栗,出身旧社会商人家庭,年轻时候上过教会学校。后来因为出身吃过不少苦,她结过婚,只是在动荡的年代里,丈夫背弃她而去。
栗奶奶是发自内心喜欢小孩子,教学的时候对待京京也是格外耐心。在重男轻女的亲奶奶衬托下,京京很快喜欢上这位寡言的奶奶。她随着栗奶奶练习了十年书法,直到她老人家过世。
马女士喜欢热闹,她理解不了孤独终老人的心境。贺京京喜欢独处,她也无法完全理解栗奶奶人生最后二十年的真实心境。不过,她可以理解马女士和小姨的想法,并不代表她会赞同她们。
京京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等我妈眼睛好了再看吧。小姨,您把手边的盘子递给我,排骨要出锅了。”
小姨把装盘的红烧小排端到客厅后,没有再回来,估计是和妈妈交流刚刚劝说的结果。
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如果没有舅妈最后说的那句话,会更好。“咱们家京京这样的手艺,这样的相貌,不嫁入富贵人家做贤妻良母,真是可惜了。”
她正在收拾碗筷的手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把锅碗瓢盆一股脑儿丢进洗碗池,任由水龙头哗哗流了几分钟。
她没再继续清洗,路过客厅也无视带着歉意的三张脸。
贺京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原本想写楷书让自己心境平静下来,结果越写越烦。写错的地方便随手涂去,笔尖的墨干了也不管不顾,楷书直接飞成草书。可惜她的水平还是太差,一帖写完后回看,才发现弄得不楷不草,笔法凌乱不堪,字形不伦不类。
她把笔丢在一旁,草纸团成一堆。回到自己卧室换上衣服,拿起手机预约了市博物馆下午场。
贺京京乘坐出租车到达博物馆时差不多下午三点。市博物馆的书画厅,她不知道来过多少遍,最痴迷的时候,带着小马扎来临摹过文征明的小楷。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他的行草,用笔清爽顺畅,让观字画的人看得淋漓痛快。
书画馆的讲解员黄姐见到她又来看字画,笑着说,“小贺不如来馆里做志愿者吧,专门给大家讲解书画。”
她慌忙摆摆手,腼腆中带着笑意,“我不懂画,只是练过几年书法。书画的门才刚刚摸到门槛,可不敢来班门弄斧。”
黄姐当她谦虚,鼓励她说,“我们讲解的内容都有大纲和讲解词的,千篇一律。第一遍听的时候会觉得很新奇,听第二遍……第十遍的时候,就会觉得怎么完全不懂变通呀。你来给大家讲的话,肯定有新意。”
贺京京和黄姐为了不影响其他参观者,站在字画橱窗的一角。
她还是摇头,“科普性质的讲解都是这样的,要中立,减少个人色彩的注入。我对书法有偏好,对书法家更有喜好。我来讲解的话,一定会让大家80%的时间停留在文征明的书法前面,20%的时间停留在翁方纲临摹前人的行书作品前。可事实上,这个馆内的镇馆之宝可是赵孟頫、郑燮、朱耷他们的文人字画。”
橱窗旁有两个人参观者停留了不短的时间,刚好把她们两个的对话听了齐全。年轻的那位参观者看着她们,商量着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老师是特别喜欢国内的书法,我可以请您帮忙讲解一下吗?费用会按照市场价格支付。”
贺京京自动退后一步,把交谈的空间留给黄姐和参观者。谁知那位参观者的眼神随着她移动,黄姐也扭头,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的手臂,挑眉示意她快点答应。
她冲黄姐摇摇头,坚决不接受。黄姐无奈转身,告诉面前的小伙说,“这位姑娘也是来参观的。你如果需要讲解的话,稍等一会儿。书画馆整点的时候会有义务讲解员来解说每一件作品。如果等不及的话,可以在前台租讲解的机器,支持多语种。”
黄姐其实看到了小伙子胸前挂的讲解器,也观察到老者应该是不懂中文。
小伙子满脸遗憾地说,“这样呀,那不好意思,打扰了。”他非常客气地朝京京躬身道歉,旁边的老者尽管听不懂他们在交流什么,也带着笑意朝她们的方向颔首示意。
他们非常客气和礼貌,言语和举止中的教养与中午舅妈,形成鲜明对比。她突然想说话,说些能让自己自由自在表达的话。
“等一下。”京京叫住了他们,“我只看得懂书法,可以随你们一起参观,不算讲解,只是交流。可以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