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
时鹤洲中都离渊灭秦氏以立大齐,渊次子借宣武门之变夺权,改年号为——天命。
天命五年,西门关。
“城上的人听着,你们的将军已经被我们生擒,打开城门,饶尔等不死!”
几个小卒在城下叫嚣。
“九爷,您确定,这白面书生就是?……”
城下阵营中,两个身形魁伟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一个遮了一只眼,一个遮了半张脸。
“不可!——”
被缚手跪在城下的白面书生,毫不犹豫地冲向旁边的尖刀,身体被刺穿的那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痛快!
黑纱遮面的男人在马背上纹丝不动,一双瑞凤眼冷冷地盯着城门上方的鲜红大字:“西门关”!
“嘣——”
城门被股劲风从里面撞开,一匹白色战马仰身而立,随着一声嘶吼,马背上的银面将军手执长枪,冲向城外的千军万马。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西京大军慌作一团。
“离六郎!”
“是离六郎!”
“他才是冷面寒枪离六郎!”
离晚自知今日已入死局,但她的命,又岂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
红缨旋转,烈焰嗜血,她就是要将他们拉入无间地狱的冷面阎罗。
须臾之间,敌军前阵已尸横遍野。
镶在脸上的银色面具渗入汩汩鲜血。习惯了二十五年的禁锢、二十五年的撕裂之痛,如今依旧能够轻松挑起她的神经,引领她杀出条条血路。
“将军!……”
漫天黄沙中,一抹抹红衣踏马而来,她的娘子军!
“不要!——”
她一生戎马,战场注定是她的归宿,可她们芳华正茂。
五年前刚到西门关就组建娘子军,不过是为了证明女子也能舞刀弄枪罢了。她和府里的老学究们一时赌气,便端掉了所有的青楼,从里面挑选出百来个愿意跟随她的姑娘,虽然每日也有操练,但却未像对待正经将士那般严苛。
她们以为能骑上战马,会舞弄刀枪就不枉“娘子军”的封号了?莫说大齐皇帝从未给过这封号,连她们手中的刀枪也从未开过封!
上千支冷箭,乌压压地直向离晚身后射去,袅袅红颜顷刻倒地。
离晚分神的瞬间,也被四面而来的利刃刺入。
“哈哈哈哈……还是九爷好计谋啊!诓来个假六郎,引来个真六郎!”
为首的独眼将军,对着黑纱男低颜谄媚,见他不理自己,只得暗暗翻了个白眼、勒紧了马绳,在亲兵的护卫下缓缓靠近前阵。
“呸,真晦气!叫声那么大,还以为有多能耐,浪费老子那么多支羽箭……啧,啧……可惜了……”
独眼不仅心疼他的羽箭,看着这些倒在地上细皮嫩肉的美娇娘,也甚觉可惜。
气息几乎耗尽的离晚,被独眼的公鸭嗓惊醒。
是他!
只见银面将军的皮甲上血柱狂涌,身体却本能地一跃而起,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长枪已穿过独眼的心口,深深扎进“西门关”上。
二十年前……
原本在执行任务的她,被线人出卖,一睁眼,竟成了“西门关”下一个正在被亲爹箭指眉心的五岁稚童。
她成了齐国公离渊的幼子,确切地说,是幼女,一个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妾生弃女。
离晚,是生母秦蓝给她取的名字,是只有娘亲和胞兄离季文叫过的名字。
离六郎,是她在战场上的名字,是她和胞兄共用的名字。
现代特种兵出身的她,前世功绩显赫,闯过枪林弹雨,却差点承受不住五岁离晚的记忆:一出生就背负“双生不详”的咒骂,离渊便在她脸上镶了半块铁面具,那是用烧红的铁,硬生生地烙进肉里!
娘亲装疯护她苟延残喘,直到她五岁,秦蓝真的疯了!
那时,刚苏醒的“离晚”,一睁眼,便是一支利箭正对着自己。
顺着箭身望去,可不就是她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吗?
虽然箭矢最终射向了城楼,但伤口已然留在了她心底。
“啊……齐国公箭下留情!……”城楼上立刻传来公鸭嗓的惨叫声,“快,快,快……快把秦氏一族全给我绑出来!”他一边捂着流血的眼睛,一边鞭笞着秦氏的家丁。
那时城楼上的公鸭嗓,正是今日的“独眼”。
城楼上哀嚎四起,不一会儿,“西门关”上便挂满了秦氏的首级,男女老少,鲜血淋漓,全是她娘亲——秦蓝的至亲!
“不、不、不!……离渊……离渊?离渊!——”
离渊没有理会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的娘亲,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该死!他们全都该死!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哈……”
秦蓝牵着五岁的她走到“西门关”三个大字下面,癫狂地哭着、笑着。
赤脚趟在血雨中,纵然身经百战的她,也被那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不寒而栗。
……
此刻,独眼在离晚的面前重重摔下马,她又被溅了满眼热血,意识开始模糊。
一切从这里开始,真的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恍恍惚惚间,她瞥见了一双凌冽的瑞凤眼,熟悉的悸动又从心头窜上来,依旧想要击碎她冰冷的面具。
“冷面寒枪离六郎,哼!……”
皋泽?胞兄那些老学究中最不显老的一位——皋泽!是他出卖了胞兄?
怎会是他?!
枉她差点视他为知己,甚至……
甚至偷偷仰慕过他内外兼修的才华和孑然一身的高雅。
可笑!
两世戎马,竟然也会被儿女情长迷了眼。
可恨!
自己已无力扎穿他的心——
-
“梚梚……快醒醒梚梚……”
离晚被一阵香软的女儿声叫醒,眼前是个脂粉斑斓的少女,一看就不是位善茬儿!
顾不上已经饿空了的肚子,离晚颤抖着双手往脸上摸索……面具呢?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所以,我又重生了?”
抚过软滑的脸颊,离晚暗自腹诽:上一世,在那个文献里从未出现过的朝代,她拼尽一身伤痕,却只挣得二十年的刀俎余生,最后还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这一世……”
少女注意到秦梚梚的眼神,由疑惑变得冷漠,最后只剩下决绝。
“梚梚,你怎么了?”
这样的秦梚梚,居然让她感到有些心虚。
“傻丫头,你都在祖母面前以死推拒斛律家的婚约了,怎么不继续按照我教你的说呢?只要告诉祖母,你心悦世子,而且已经是世子的人了,祖母定会成全你们的,哪还会这么罚你呀!你不知道,世子这几日……”
就在少女对她讲述,那个世子这几日怎样茶饭不思的空挡,秦梚梚的记忆嗖嗖袭来。
这一次,她竟然成了上一世的姨母——外祖父秦崧的小女儿秦梚梚!
她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西门关”!
好在这一次,她是已经十四岁的秦梚梚,而不是认人摆布的五岁离晚。
“二姐说的是,我都听二姐的。二姐带吃的来了吗?”
秦梚梚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饿死的吧!
所以上一世,离渊以此为借口,哄着五岁的离晚和装疯的秦蓝,带着几十万人的队伍,不远千里,来为这边一个二房庶出的秦梚梚吊丧。
啊呸!
上一世,为了保全被渣爹逼疯的生母,身材高挑的她十岁就领兵打仗、血刃沙场,和胞兄一武一文、一暗一明,拼杀十四载为离渊夺了鹤洲皇帝秦牧的天下,建立大齐。
“宣武门事变”后,她又为新皇戍守西门关,抵御西京的频频侵犯,最后却命丧皋泽的背叛。
今日,她既以秦梚梚的身份重新回到西门关,断不会再做别人手中的刀刃。
“你想通了就好……怪不得祖母经常夸你听话、懂事呢!前几日可叫我担心坏了,真怕你在这件事上死脑筋……饿坏了吧?”
秦伊一拿出食盒,她当然不能让秦梚梚饿死,否则,世子又要缠着她不放了。
秦梚梚一边吃着,一边听着二姐的“教化”,说来说去,都是要她向众人承认,自己和世子已经有了苟且。
真当她傻吗?
吃饱喝足的秦梚梚,被秦伊一拽着出了柴房,去找祖母“坦白”。
“诶诶诶,伊姐儿这是要把人带走?”徐福家的揣着一袋白面,正要伸手去扯大铁锅里刚刚蒸熟的鸡腿,就见两个姑娘一前一后,从对面的柴房里往外走。
她欲上前阻拦,突然一股劲风袭来,怀中抓空,瞬间火花四溅、天崩地裂!
嘣——
连大铁锅都被炸得不知飞去了哪里。
秦伊一吓得惊声尖叫,被赶来的家丁护着离开了后院。
秦梚梚扫了眼面目全非的厨房,紧了紧拳头,昂起头、重重地跨过门槛。
想要饿死她?呵呵……那大家都别吃了!
秦梚梚攥紧手中石子,跟着秦伊一走在侯府大院的回廊里,这个曾让她经历两次灭门之难的地方,纵然一路桂花扑鼻,她却心如刀割。
“祖母,厨房,厨房……还有妹妹她……”刚踏进房门,秦伊一就迫不及待地朝里面喊。
“放肆,平日教你的礼数都抛诸脑后了吗?”玄婳一把抓住秦伊一的胳膊,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拉着她一齐向主位上的贵妇行礼。
秦梚梚本就是跟着秦伊一后面进来的,这会儿被玄婳挡在身后,索性又往后退了一步。一屋子各色脂粉味儿,正呛得她张不开嘴。
“这……应该就是伊一吧?生得和大夫人一样明艳!”贵妇上下打量着突然闯进来的少女。
虽然有些姿色,却不及躲在她们母女俩身后的小丫头,温软娇俏,再过两年,那丫头定是个勾魂摄魄的角儿。
“后面的丫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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