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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分野

解颐还没来得及和子书云前往九野天的弟子学堂——少微垣,一簇位于西北方位水域的群岛上的建筑群,就收到了九师弟兰幽出关,以及另外几位同门回到门派的消息。按照子书云的话来说,他们几个是掐着点回来的,毕竟四方大会在即,掌门总会在这段时间里召集各门派高层,商议各种事项,比如这一届的弟子质量如何,派出多少弟子,如何筛选优秀弟子,出行人员,出行准备等等。

有弟子送来代表玄天殿殿主的衣饰,解颐在这名弟子和法术的帮助下换上符合身份的衣饰,雪色里衣与中衣,罩了玄底银纹的祥云纹大袖,头戴莲冠,腰间系着芥子袋,还有一只半红半白的阴阳鱼太极玉佩,垂着朱红色流苏,好似成了水墨山水画里的一点艳色。

他这是“第一次”参与门派内部重要事件,子书云不放心,提前来了玄天殿,等他换好了衣服,那弟子离开后,便施法带着他御风飞行。这一次是前往中央钧天殿的正殿,路上没说什么太多的话,除了子书云突然提了一嘴:“一晃眼又到了清明时节,今年咱们十个聚在一起,师父他在天之灵要是能看到,一定很开心。”他顿了顿,又安慰道,“师兄,不要紧张,你醒过来了,大家都很高兴。”

“嗯,我知道。”解颐回答道,他一路上不怎么说话,确实是有些紧张,不知道怎么面对多年未见的同门,此时被子书云一句话道破了心思,倒是放松了些。

不过,已经是清明了吗?常言道,修真无岁月,在漫长的时光里,百年千年的时光仿佛从指缝里漏下的沙,修者们往往不会记得这些细微的小事。凡间有各种意义的节日,像花一样绽放在不同时节,纪念着对于凡人们来说重要的事件,而修者们大多没有节日的观念,在修真界举办的大典与凡间节日有着天差地别。

清明,在解颐的印象里,当年凡间的那片小红尘里便有清明祭祖、踏青的习俗。师父带他们去踏青,绿草茵茵,桃李笑面,春雨润如酥,旷野风吹,纸钱飞去,尽是死生别离处。

不再多想,因为他们已经到了正殿门前,解颐深吸一口气,跟着子书云迈步进入大殿内。

大殿内的交谈声一下子消失了,数道目光一下子凝在他身上,只见掌门载厚坐于上首,白石位于他左手下位,右手下位是殿内唯一的女修者;众人列坐两端,一张张陌生的面容,一双双熟悉的眼,都看着他,看着这个仿佛从回忆的尽头走出来的,有着清澈目光的年轻人——几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间,几道清脆的坠落声从座位上传来,下一刻,几道身影便接二连三的立起来,迅速移步来迎他。

白石起先没有动,他面带笑意的看了眼那些全空了的座位,又看向依旧端坐着的载厚,给他传音道,“你看子书云那傻小子,都要被他们几个挤出去了。”载厚依旧端坐在掌门座位上,收到白石的传音,笑了笑没应他,饮尽杯中茶水,放下手中茶盏,也站起来,走向解颐那边,白石见他起身,亦是跟上。

“师兄终于是醒了,大师兄竟瞒了我等这么些天,当真不厚道。”为首的是一位穿着雪青色大袖的男子,墨色长发用一枝盛放的梅花枝简单束起,斜着散向一旁,面容俊雅,肤色白皙,唇色浅淡如樱,气质温润沉静。解颐打量他片刻,在他左眉下发现一枚眼熟的小痣,道,“想必大师兄也是为了诸位同门的安危着想,好久不见,梅师弟?”

西方颢天殿,梅无争,同门中排行第五。

被认出来了,梅无争笑了笑,道,“听说师兄现在记忆只到十六岁,是如何认出的我?”

解颐答道,“你眉下的小痣还在。”

梅无争愣了愣,张口怔怔的站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忽然回神,微笑道,“那你再看看他们,可还能认出几位?”

解颐一眼扫过,目光定在那唯一的女修身上,微微垂首,收敛了笑意,神色敬重,道,“三师姐,多年未见,如今可安好?”

东北变天殿,青女,排行第三。

“尚可。”青女微微点了头,回应道。她穿着素净的白衣,带着滚毛边的宽大斗篷遮掩了女修的窈窕身形,她带着朦胧的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好像总是带着寒气的眼睛。

梅无争替她开口道,“三师姐的无情道原本快要大成,只是这些年惦记着你,压住了修为不肯静心突破,只在各个秘境里磨剑。”

解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青女向他走近了几步,到他面前了,他看到对方的头顶依旧只到自己腰腹部位置,习惯让他无意识的蹲了下去,像很久很久一样,抬起头仰视着青女的眼睛——那双美丽却无神的眼睛,还是儿时的模样,像是在绽放前就被斩落头颅的花苞,被封入寒冰之中,从此凝住了漫长的时光,却成了了残缺的执念。

青女看了他一会,没说话,伸出带着手套的手,将一枚储物戒递给他,然后用灵力将他轻轻托起,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两旁的师弟们给她让开一条路,她到了自己座位上,又成了一尊雪人。

青女转身时,那雪白的斗篷轻轻扬起一角,解颐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他记得师姐从前是不用这些熏香的,这檀香或许是师姐新养成的习惯。

其他师弟们等到青女已经回去坐好了,才继续接着与解颐相认。

“师兄,可还能认出这位师弟?”下一个走近的,身形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容貌昳丽,眼尾晕开一抹艳色;他半敞着衣襟,正红色的大袖挽在双臂中,握着一支白玉烟斗,身前身后都露出大片的雪白色中衣——他甚至,似乎没有穿里衣,在那雪白布料之下,隐约能窥见一片堪称冰肌玉骨的好颜色。

解颐实在是认不出来这是哪位师弟......当年除了青女,他们把她当娇滴滴的瓷娃娃,不敢磕了碰了,剩下的可都是实打实的男娃子,下河摸鱼上树摘野果,猫嫌狗厌的年纪里出去玩一天谁不是满脚烂泥的回来?甚至还有个格外调皮的,当年还带了只癞蛤蟆回来放在被窝里要带着一起睡觉。俗话里只说女大十八变,这位师弟这些年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然出落的.......竟然改变的如此之大。

见解颐认不出他,这不输美娇娘的小子竟然还得意地勾唇一笑,当着众人面将长长的下衣提起一些,轻盈的转了一圈。

他还转了一圈.......转了一圈......解颐感觉一股热血向着头顶开始流去。随着转身,背后大片的雪白中衣勾勒出优美肩胛骨形状,然后是故意卡在柔韧腰部的红色布料,大朵的金边深红牡丹向下盛放直到拖地的衣尾,艳丽的几尽奢靡。

他忍着一股微妙的情绪,道,“师弟,你要不要把外衣先穿好,这样容易着凉。”

子书云幽幽的声音传来,语气低沉,“杜若川。”

西南朱天殿,杜若川,排行第六。

师弟哼了一声,瞥了子书云一眼,然后不情愿的施法将衣服弄整齐了,松散的腰带也束好了,散开的衣襟也合拢了。

“师兄怎么认不出若川了?”他语气又像撒娇又像抱怨,面上却是真挚的笑意,美人含笑,如盛世牡丹。

“若川?”解颐有些吃惊,张口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显眼包。”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身影从杜若川身旁侧过来,挡住解颐的目光,“顾渊,恭贺师兄归来。”他一身仿佛融于阴影的黑色短打装扮,眉眼深邃,下半张脸隐在黑色面罩之下,腰间的双币闪着森冷寒光,他的目光却专注温柔。

西北幽天殿,顾渊,排行第五。

“四师兄,我是华明,还能认出来吗?” 华明走向解颐,一身华丽白底金纹长袍曳地而来,嵌着鲜艳红宝石的凤形金冠束起高高的马尾,黑发的末尾逐渐泛起金色。他将手搭在顾渊肩上,被顾渊打了手也毫不在意,笑起来灿烂如大日当空,“我和顾渊一起给你准备了贺礼,稍后给你送到玄天殿。”

南方炎天殿,华明,排行第八。

“多谢,”解颐真诚道谢,打量着华明。他一身白金色,与黑漆漆的顾渊站在一起,顾渊像是被放在日光下的影子,忽然一下子鲜明起来了。

最后一位是个穿着白色法衣的医修,面容柔美,望之可亲,但他右肩上盘着一条有着青蓝色鳞片的扁头小蛇,小蛇的头搭在修者脆弱的脖颈处,闭着双眼,黑色蛇信时不时迅速伸缩,泛着的小尾巴在空中一翘一翘,仿佛在惬意的小憩。

“许久不见,九师弟,你肩上这是.......?”解颐好奇问道。

“养的药宠,游历时从一个很偏远的岛上发现的,似乎是一种变异的竹叶青,”他微笑答道,带着手套的左手随意的伸向小蛇,摸了摸小蛇背部的鳞片,“这小蛇还没长成,但毒性极烈,除了我谁也不认,只能把它放在身旁时时看管,放心,不会让它突然伤了人的。”

东南阳天殿,兰幽,排行第九,是同门中唯一的医修。

兰幽收回左手,右手从左边袖子里掏出几个玉瓶,递给解颐,道,“师兄,这是我昨日刚刚炼完的丹药,补气血的,巩固修为的,还有其他几种,用处都标记在瓶身上,回去可记得收好了。”

解颐道了谢,收东西的时候,听兰幽叹了口气,略带哽咽道,“师兄总算是醒了,总算是......让我能安心些了。”他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放好了东西,看向那双越来越熟悉的眼睛。兰幽的眼角有一点隐秘的泪光,他走过去,像从前一样,摸了摸兰幽的头侧,安慰他:“没事了,师兄已经回来了。”

“嗯.......”兰幽垂下眼,点点头,乖巧的一如当年。

解颐看着周围的同门,此时载厚和白石也走近了他们,载厚一身黑色长袍,绣着松间明月图案,高冠悬着明珠,身形挺拔如青竹,白石一身雪色长袍,金丝绣着云间游龙,腰封上嵌着珍珠玉石,腰间一块鸽子血玉佩缀着明黄色流苏,雍容闲雅。恍惚间,他好像误入了什么神仙妃子的庭院,珍奇仙葩竞相开放,馥郁芬芳好像沁入心脾,似真似幻,单是站在那里,都叫人飘然欲仙——可一转头,他又好像站在奈何桥头,前方一片花团锦簇,后头一片朦胧鬼影,鬼影憧憧,每一个都好像在叫他的名儿:“非乐——非乐——”“解非乐——解颐——”他脚下好像踩着洁白如玉的地砖,又好像踩着淌着血水的白骨,又好像踩着深埋在雪山下的百年老冰。

“师兄,回神了,醒醒。”一只温热的手忽然牵住他的手,将他往前一拽,顿时脱离了种种癔想,他终于回过神,发现是子书云正面带担忧的看着他,“怎么了师兄,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刚刚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兰幽已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抓了他手扣住腕部,探入灵力,过了一会摇摇头,对众人道,“没有大碍,可能是师兄还不太适应我们同时在场,应当是修为还未完全恢复的原因。”

载厚道,“既然如此,那稍后的商讨先安排解颐的事情,安排好了就让他先回去调息恢复。”

众人都无异议,迅速的回到座位上,等所有人落座后,终于开始了正式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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