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日夜不寐地赶路,月寒江回到重云宫时,还是比计划晚了半日。
照例先去了弟子宫,拜会掌事大师兄复命。
重云宫十二支弟子,每一支都有掌事师兄统管。
其中天子科的掌事师兄叶寂痕既统管天字科,又同时执掌十二支所有弟子,是重云宫唯一的掌事大弟子,也是重云宫主收于座下的首位爱徒。
重云宫令的执令弟子,原则上都由叶寂痕指派。令毕,各分支执令弟子需向各支掌事师兄复命,而后各支掌事师兄会统一交复到叶寂痕这里。
严格来说,月寒江并不属于重云十二支弟子。
他不是重云宫主的徒弟,也不与十二支弟子一同受训,不过是重云宫主为了方便指派、将他挂在了叶寂痕的天子科这一支。若有令要出,月寒江也可交由叶寂痕统一调派。
月寒江是重云十二支弟子中唯一特殊的存在。
他不是弟子,只是重云宫主的私奴。
将烬羽令和复命帖交到大师兄手里的时候,叶寂痕语气淡淡:
“你的簪子宫主收回了,令你回来即刻去宿云宫复命。”
月寒江拜了一礼,便要离去,却听叶寂痕又说:
“你引荐之人已安置在卧月轩,待天择日宫主会亲见。”
他似是叹了口气,接着说:
“师父收回簪子时,脸色不太好…”
月寒江一愣,复又拜了一礼,似比刚才还要郑重一些,致谢道:
“多谢师兄告知,寒江告退。”
说罢转身离开。
叶寂痕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抹淡淡的惋惜。
须臾转念,叶寂痕又将这情绪从心头挥去。
(2)
重云山外天光明媚,云行如水。
宿云宫内寂寂无声、落针可闻。
穿梭行走的宫人似都在屏息移步般、宿云宫殿内异常安静。
早在进入寝殿前,暮雨便用手势告知月寒江:
“宫主安寝,殿中静候。”
这一个静候,就候了一个日夜。
月寒江在宿云宫的寝殿外跪了一个日夜,却并未得召。
银面素袍皆已除去,月寒江只着一身单薄里衣,赤足而跪。长发散落在身侧,恰到好处地遮住他微垂的眼眸。
那眸中风起云涌的思绪,无人察觉。
月寒江在害怕,跪的越久,越怕。
但似乎,那怕,也是忽远忽近的。
一时在心念的缝隙中生出些不确定的遐想、伴着恐惧蜂拥而至;一时纷乱的思绪又在整个大殿的寂静中平静下来、将最后一念恐惧也挤走,还他片刻心安。
他怕什么呢?
这是他第一次接令下重云。早在下山之前他就想好了,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去一趟淳安郡。这是他一早在心里盘算好的,他甚至想过万一回赶不及的所有后果,他都想好了。
这些打算月寒江没与任何人说起过。
但此刻,他还是怕了。
他为什么会怕?
可能是殿里太安静了?!
月寒江讨厌这样安静的大殿,他也讨厌自己,讨厌害怕那个人的自己。
那个人甚至只是在里面睡觉,什么都还没有做。
太没用了,月寒江想。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强迫自己分心去想些别的,来分散一些这内心滕然升起的惧意。于是思绪又自然飘到了黥朗的身上:黥朗已经来了,既然宫主让他上山,那么重云宫势必要卷入其中了……或许是早就卷入其中也未可知。
不是缘分、也不是注定。
月寒江知道,宫主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他的理由,而自己的那支簪子,绝不会是理由之一。
不知黥朗所求为何?……他的身体又如何了?…既然同在这重云山,自己还是有机会再去见见他的。
却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去见呢?
月寒江忽又有些惆怅,继而又想到了淳安郡所见所闻。虽然只是远远见了一面,但那张笑盈盈的小脸还是让他牵挂。十三年没见,小人儿已经长大了,都能垫脚打枣了……
“念念啊……”
月寒江在心里叫出她的名字,那张跟自己甚是相似的面容又浮现在了眼前。
月寒江的心,忽地平静了下来、继而、又感到一丝伤感。
久违的,伤心之感。
不知道多少年未曾体会过的伤心。
“念念啊……”
他又在心里重复了一声,闭上眼……
(3)
“咦~ 怎么哭了?”
一声似是含着笑的、清冷的声音飘入耳际。
月寒江的脸被一只手抬起,睁开的双眸、诧然迎上了一双冷若霜雪的眼,那人嘴角似是挂着笑的,而眼中却全无笑意。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又是什么时候,醒的呢?
我是什么时候流的眼泪呢?
月寒江竟全无察觉。
“主人……”
不知是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月寒江只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
那高大犹如神祇的男人俯下身来,一张英气而又精致的脸,迎着的殿门外的天光,骤然逼近至月寒江眼前。
或许是光芒太甚、或许是泪眼婆娑,月寒江迎着那双令人生畏的眸子,却看不清那人的神情。
月寒江忘记了躲避。
也忘了自己是从不被允许直视这双眼的。
“怕了?”
那清冷声音的声音里似是多了些玩味,继而,笑了。
但那双眸子里,可是没有半分笑意的。
月寒江终于回神,垂眸躲避那双眸中的冷意。
但他避不开那人打量的目光。
他知道,那人还在看他。
“看来不是……”
那声音没有了玩味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人的手离开了月寒江的下颌。
“主人……”月寒江俯首拜下去,声音轻而哀哀。
这一刻,他怕了。
似有人走过来了,却无人言语,片刻之后,那清冷的声音响起:
“起来~”
月寒江起身,依然跪着,也不敢抬眼去看。
颈边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一个金色的项圈扣上他的脖颈,连着纯金的链子——是月寒江并不陌生的链子。
一阵惊惧袭上心头,月寒江低首轻唤:“主人~”
声音里满是哀求,但那人似是没有听到,只是冲他凉凉地说:
“第一次放你下山,就脱了缰……你是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呢,还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嗯?”
“主人……”月寒江声音有些抖,眼角忽就落了泪下来。
他怎么敢呢?
他只是太想那孩子了!想到不敢说出口,他怕他不许,他怕若是说了,或许就没有了这一次下山的机会。
他真的怕……
比现在的怕还要怕。
“现在怕了?呵……”
那人轻笑着,忽然扬手。
链条受了力被带起,精准穿过大殿梁上的环、继而就近绕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月寒江随着那力被腾身拽起,整个人被离地吊起、恰好停在离地半尺的地方。脖颈骤疼,在窒息的刹那,双手本能向上紧紧拽住那链子,缓解脖颈处的勒痛和骤然而至的窒息感。
身体被吊起,月寒江其实是可以平视面前的男人,如果他敢的话,他或许可以看到那男人柔和了一瞬的笑容。
那人说:
“把我赏的簪子给了旁人的时候,不知道怕?”
月寒江的心一沉。
那人又说:
“去淳安郡的时候,不知道怕?”
月寒江的心重重一沉。
原来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心若擂鼓、震痛自己的耳膜。
月寒江瞬间心慌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哀求:
“主人~主人……”
连声音都是急切的。
可惜。
那人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着:
“现在才知道怕——迟了!”
那人轻轻附上月寒江微涨红的脸,欣赏着这双眼睛里、因恐惧而逐渐破碎的光,笑了:“拿来~”
话音刚落,藏风便端着一个细长的匣子、跪呈过来。
那人拿过盒子,轻轻挥了挥手,藏风和殿中的众人随着那人的动作纷纷离开。
随着高大的殿门合上,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而整个过程中,那人的视线没有离开月寒江的脸。
他真的太爱这张脸了。
淡眉若蹙、天生凤眼、偏又生成一双含情目,顾盼之间、无论如何隐藏,总有些难言的情绪从细长的眸中溢出。
他就是爱这眼中难掩的、那一丝半缕的情绪,爱这脸上因他腾起的所有的表情、或惧或悲、或欲或求、或苍白或通红。
在月寒江越来忐忑的眼神里,重云宫宫主缓缓推开了那细长的匣子。
约莫鹅卵大小的一排夜明珠、整整齐齐地、缓缓出现在月寒江眼前。
“你会喜欢的~”
月寒江听到他这么说。
今天看到有三个点击,是哪个小可爱点进来的吗?还是我自己点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吧,只有这几章估计还没有人看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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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月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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